侍略帶尖啞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幾分威儀，也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村里已經住了一位居養病的皇帝和陪兒子就診的大長公主了，怎麼又來了太后懿旨？

雖說大人見多了，但還是擋不住村人的好奇。

一群人齊刷刷回頭，宛若劃出的一條人浪，直直朝村道看去——

馮蘊也沒有耽誤，吩咐邢丙看好陳夫人這一群人，連忙放下手爐起，整理好裳，走到臺階的下方相迎。

馬蹄聲越來越近。

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四個。

馮蘊定睛看去，盡管已有心理準備，可看到行首之人是端太后邊的大太監徐永時，還是略略吃了一驚。

當初緹騎司的韋錚曾經告訴過。

端太后弱，并無治國之能。事不決問太監徐永，外事不決問丞相敖政，自己并無半點主見。

那個時候就懷疑過這個徐永的背景，但隔著深闈紅墻，沒有辦法深挖，而裴獗那邊，大概也不值當為一個太監得罪端太后……

徐永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的年紀，細長臉，白皙、清瘦，比馮蘊想象的年紀更輕，但行事卻極為沉穩，躍下馬來，二話不說，先向馮蘊行禮。

“宣殿太監徐永，見過雍懷王妃。”

馮蘊客氣地還禮，微笑道“不知公公駕到，有失遠迎。公公見諒。”

徐永眼風掃向那張的臉，除了滿帶善意，看不出其他，于是也跟著微笑，客套兩句，再次抱拳作揖。

“小人奉命前來傳太后殿下詔命，王妃接旨吧？”

馮蘊連忙斂住表，彎腰聽旨。

徐永抖了抖手上的絹帛，輕輕嗓子便道

“天壽元年冬月二十七，太皇太后懿旨雍懷王妃馮氏，知書達理，淑行貞蕙，才高八斗，屢立奇功，使安渡民有所安，人心思晉，其德行與才華，足堪婦德之典，千古流芳，特賜為雍懷王府長史，以彰其功……”

四周一片嘩然。

馮蘊是大晉第一個里正。

這是又要做第一個長史了？

可去做長史，里正誰人來做？

在眾人好奇的目里，徐永頓了頓，慢慢抿，耷著眼皮，慢條斯理地往下念。

“太后懿旨，花溪自長河開鑿，人口陡增，其舊制已多有不便，此旨，特升花溪村為花溪鄉，由馮氏兼任首位鄉正，治理花溪，以彰其德。”

花溪鄉了？

村里人的眼睛陡的增大。

馮蘊升與他們沒有什麼關系，也沒有切的利益，頂多就是看個熱鬧，但花溪的行政晉升，卻與他們的命運息息相關。

以晉舊制，百戶為一里，十里為一亭，十亭才為一鄉……

老天！

從此花溪鄉得是多大啊。

村人很興。

不僅花溪人要跟著馮十二娘犬升天，就連花溪村都要飛升了！

“以后是不是不能里正娘子了，要……”

“鄉正娘子？”

“這個稱呼好，聽著便親切。”

“鄉正鄉親，好。”

村人的臉上流出快活的表，但說話的聲音很小，生怕影響徐公公念旨，聽在徐永耳朵里，就如蜂在嗡嗡一般……

他皺了皺眉，接著念出一串賞賜的財清單，然后略略停頓，抬眼看向馮蘊，合上絹帛雙手遞上。

“太后殿下另有口諭，馮長史悉心輔佐雍懷王，共扶大晉江山。”

馮蘊神恭敬，表卻沒有改變，笑容得，卻看不出半分突然升的激。

“馮氏謝主隆恩。”雙手接過絹帛，慢慢步上臺階，安置在神臺上。

眾人見如此，好像這才明白過來。

長門擺神臺香案的用意，為正村規，也是為了等著這一道旨意啊。

哪怕遠在花溪，村里人也多知道一點時局。

當今的太后殿下就是一個提線木偶。別看一道旨意下來給了馮蘊，給了花溪村天大的好，但的心里未必想這麼做……

很明顯，這些出自雍懷王的授意。

那馮蘊早早知，不也尋常？

眾人都在心里胡猜測。

但事實上，馮蘊除了知道自己會升任王府長史，別的事，當真沒從裴獗里聽到一個字。

當然，這是喜上加喜。

奉好太后懿旨，轉便讓阿樓帶徐永進屋，去吃茶歇息。

“我還有點小事要辦，容后再來請安，怠慢公公，見諒。”

徐永早就發現了村子里的不同尋常。

槐樹下的院壩集結這麼多人，正事不干，

在干什麼？

他若有所思，“王妃在這里開堂斷案？”

馮蘊面不改，那一抹笑容就像是在臉上的一樣，不多一分，不一點，恰好可以表達友好。

“徐公公見笑了，只是有一樁違背村規的事要理……”

聲音未落，陳夫人便喊起來。

“徐公公救命啊！”

為一個誥命夫人，又是陳家，陳家婦，怎麼可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低等仆從按在長凳上笞？

如果馮蘊真這麼做了，的臉面往哪里擱？

從今往后，又該如何再現人前？

看著徐永，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雙眼出殷切的芒。

“公公，我是從并州來的，郡太守馮敬廷之妻……”

略微一頓，又惡毒地看著馮蘊，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補充

“馮十二娘之母。”

徐永哦一聲，出愿聞其詳的表。

馮蘊的目在他和陳夫人中間巡視一遍，角微掀，慢慢補充四個字。

“惡毒繼母。”

徐永瞥來一眼，失笑。

陳夫人急急地道“公公替我評評理……”

又將方才的說辭在徐永面前說了一遍。

“這財產本屬于馮家，馮十二娘這本就是霸占？”

徐永眉頭微蹙，半晌，才回視陳夫人。

“夫人，雜家只是一個……太監。”

馮蘊暗暗哼笑，目冷冰冰的。

“財產的事，我已與夫人言明，可找衙門決斷。此再不必提。但村規是無論如何也要執行的。村規不正，花溪村……不，花溪鄉如何治理，我這個鄉正，又當如何行事？”

朝徐永行禮。

“請公公移步客堂，容我懲辦完，再來奉茶。”

馮蘊說得客氣，徐永卻不敢雍懷王妃的“奉茶”和小意。

“不敢當，不敢當。王妃自便，小人便敬謝了。”

他彎下腰去，子低得比馮蘊更低，才慢慢直起，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陳夫人惶恐的臉，微微一笑，直背，在阿樓的帶領下，徑直去了客堂。

人群里傳來低低的松氣聲。

馮蘊轉頭，迎上陳夫人怨毒的雙眼。

“愣著干什麼

？執行村規。”

眾部曲齊聲，“喏。”

這一天，花溪村的慘聲和罵聲，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

從陳夫人到侍從，各笞五十，一個都沒有。

只有陳夫人的一雙子和隨的四個仆，躲過了一劫。

馮貞早已哭了淚人。

馮梁邊哭邊喊，好幾次想跑到陳夫人的邊，又被仆拉了回來，對著馮蘊大聲斥罵。

他想不通，這是怎麼了。

從前長姊不是這樣的……

不說阿母，就連他都可以隨意在長姊面前發火，而從不敢還。

于是年歲尚小的馮梁，即使心有疑，還是控制不住的孩子心，試圖將憤怒、屈辱，發泄在對馮蘊的質問和罵聲里。

馮蘊平靜地看著他，冷冷道“有骨氣，你就替你娘這五十笞。我便饒了。如何？”

馮梁的臉，瞬間變得蒼白。

他愧地咬著下，盯著馮蘊搖搖頭

“你不是我的長姊，你是惡魔，你是會吃人的惡魔。”

馮蘊冷笑“拉下去。再給我嚎一聲，一同執法。”

馮梁閉的速度堪比馮蘊下令的速度。

就連馮貞的哭聲，都戛然而止。

馮蘊微微一笑。

原來這便是陳夫人要的孝順，長見識了。

這一天，陳夫人是被人抬著丟到馬車上的，馮蘊為免嚇到村里的小孩，讓人為裹了一條毯子，遮擋屁丨上的跡。

馬車離開花溪，陳夫人仍然在罵。

嗓子已經完全啞了，破鑼一般難聽。

但令人驚訝的是，養尊優的貴婦人，居然生生了五十笞，沒有因疼痛而暈厥過去……

馮蘊喜歡占足了理再手，這一局打得很爽快。

就是稍有一點不足——早知陳氏這樣耐揍，正該多打幾下。

對生笞繼母的行為，圍觀的人群里，看法是不一致的，各有各的見解，甚至南轅北轍。

但馮蘊就像不知道那般，面帶笑容地目送陳夫人的馬車離開，然后才溫聲對眾人道

“臘月初六、初七，為慶花溪由村及鄉，長門出資擺兩天流水席，與鄉親同喜。”

人群略一驚怔。

接著便是山呼海嘯一般的恭賀聲，以及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