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廣聽得滿臉錯愕，全然弄不懂娘子的心思。

看著馮蘊的笑，一時不知說什麼。

“娘子難道是氣糊涂了？”

馮蘊搖頭，思忖片刻，慢慢扶著椅子站起來。

“備車。”

葛廣應聲，沒再胡思想，聽令出門去套馬車，小滿和兩個仆張得心都懸了起來，想阻止又不敢，急得說話結結。

“娘子腳傷未愈，大王走時說過……不可以出門。娘子要辦什麼事，給仆去辦……可好？”

“不好。”馮蘊踮著一只腳，“我乘車，又不走路，怕什麼？來替我更。”

小滿連忙過來扶住，環兒和佩兒更是心驚膽戰。

這時，莊外傳來一陣馬蹄。

馮蘊的氅子剛披到肩膀，葛廣又跑回來了。

“娘子，大王回來了。”

馮蘊示意小滿扶出去。

不過轉眼，就看到裴獗騎著踏雪莊，在院子里停下。

他了踏雪的頭，一襲素淡的袍在清風里翻飛，面容平靜，回頭看到馮蘊被仆扶著一瘸一拐走出來，也沒有什麼表變化……

馮蘊微微欠行禮，“大王怎生這樣早回來？”

裴獗的視線落在上。

馮蘊微笑回視，側的仆卻嚇得低垂著頭，全然不敢多看一眼。

四目相對。

好片刻，裴獗沒有說話。

旁邊的紀佑焦急不已，終于忍不住了……

他大聲笑道“王妃，今日大王天不亮就進山了。有好收獲，快來看看。”

說著，便見左仲姍姍來遲，牽著馬莊，馬背上馱著好幾只獵。

馮蘊這才想起裴獗說過，得空了要進山給獵皮做冬的事。

其實，市面上的皮子，在獵人那里收也不貴。即使是最好的皮子，以雍懷王夫妻的財力，也不是什麼問題。

因此馮蘊本就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以為裴獗只是隨口一說……

雍懷王日理萬機，哪里得閑？

看著左仲和紀佑將獵抬下來，低低笑一下。

“大王怎麼沒說要進山？”

裴獗道“我起得早，怕吵醒你。”

聲音落下，他的視線便轉向葛廣套上的那輛馬車。

“要出門？”

馮蘊嗯聲，蹙著眉頭將煤球被劫的事告訴他。

“我要去一趟石觀。”

小滿等人都將視線轉向裴獗，等著他說服娘子。

不料裴獗俊臉微凝，一點遲疑都沒有，了踏雪的脖子，便道

“我陪你去。”

裴獗平常是真的很忙，不說莊子里的其他人，便是在馮蘊眼里，也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早出晚歸，常常不見

人影。

可以說，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并不清閑。

有多大權力就有多大責任，馮蘊也習慣彼此不干涉，愉快做自己的現狀……

這冷不丁又是進山打獵做冬，又是出門隨行的，有些不自在。

“大王有事，自去忙碌便是。我有部曲，還有葉闖他們跟著……”

“我沒事。”裴獗讓紀佑牽踏雪下去飼喂，當著眾人的面，將馮蘊攔腰一抱，放在馬車上，接著自己也坐了上去。

“走吧。”

馮蘊怔了下，輕輕開口，“啟程吧。”

馬車徐徐駛出莊門。

馮蘊坐了片刻沒聽到裴獗的聲音，側頭向他坐得筆直的模樣，道了一聲。

“這一趟我必須去，不是任，也不是逞英雄。”

旁人都不理解的行為，但覺得裴獗應該懂的。

“老天爺都在幫我，我不能因為崴了腳，就壞了全盤計劃。”

裴獗側目，視線深邃而溫“明白。”

去了，長門丟失煤球的焦急，更有說服力。

馮蘊得到鼓勵，微微松一口氣，慢慢仰躺在馬車壁上，勾起角。

“李宗訓還真是沉不住氣啊。”

裴獗回睨著，“蘊娘妙計。”

馮蘊其實也沒有想到會這麼順利，笑了一下。

“全仗大王相幫。”

要是沒有裴獗的首肯，那任汝德縱是有什麼門路，也絕無可能將煤球運送出去……

“當然，也是被急了，別無他法……”

裴獗盯著。

許久，住胳膊將人拉過來，靠在自己的懷里。

“以后不要那樣辛苦。”

溫低啞的嗓音，最是容易讓人迷醉。

馮蘊嗯聲，“我有分寸的。”

裴獗靜靜看著，沒再言語。

馮蘊和裴獗到達石觀的時候，侯準剛好帶著一群部曲回來。

在城門遇見，部眾看到馮蘊著傷，還親自過來，又是愧疚又是無奈，低眉垂眼，一副沮喪模樣。

馮蘊沒什麼表，只問侯準。

“可有傷亡？”

侯準目閃爍一下，當眾致歉。

“敵方人多勢眾，有備而來。屬下謹記王妃代，關鍵時候舍財不舍命，帶著兄弟們抄近路跑了，有幾個兄弟傷，無人死亡……”

他遲疑著又道“流匪遇悍匪，

有負王妃所托。”

馮蘊目掃視一下眾人，淡淡開口。

“一批煤球而已，長門賠得起。只要大家無礙，我便心安了。”

這表語氣，好似專程到石觀，不是為了煤球被劫，僅僅只是關心他們。

侯準手指微微一，又是說了幾句歉意，這才讓部眾開拔回花溪。

他沒有走。

帶著兩個侍衛跟著裴獗和馮蘊，一路到了赤甲軍大營。

這才低低對馮蘊說道

“幸不辱命。娘子腳傷沒事吧？”

馮蘊低頭看一眼傷的腳，又看看侯準的表，笑了。

“腳傷是真的。”

敖七是夜時分回來的。

大營里剛剛掌燈，他看到坐在廳中的二人，微微怔愣一下才上前施禮，然后蹙眉頭道

“鄴城軍已從文昌宮撤離，退守花梨坪……”

他看上去有些疲憊，說罷了馮蘊一眼，略帶愧疚。

“仗打勝了，但那批煤球沒能追回來。”

“煤球沒了就沒了，打了勝仗就好，小七辛苦，趕去墊墊肚子，換服，我們再說話。”

從昨夜出發，到現在，敖七就啃了半個饃饃，此刻確實又累又又，他聞聲朝裴獗抱了抱拳。

“大王稍坐，末將失陪片刻。”

裴獗嗯聲，沒有過多言語，只是看馮蘊的視線，越發冷肅了幾分……

他全程沒有說話，一直等到廳里無人，他才道

“被劫的煤球，有多？”

馮蘊不妨他有此一問。

沉默一下，道“沒多。”

裴獗道“蘊娘，你這次賭得很膽大。”

馮蘊著他的眼睛，“我細思過了，煤球造假才是此計里最關鍵的一環。一來，我不舍得大冬天給敵人送燃料。二來，只有李宗訓劫到假的，才會在鄭壽山面前說不清楚。哪怕他想緩和局勢，也拿不出真的來賠，這樣才會進一步激怒鄭壽山……”

塘州，上塘城。

李宗訓面無表地坐在廳中飲茶，火爐里的茶水沸騰著，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屋子里暖烘烘的，沒有半點寒氣。

半個時辰前，下屬來報，鄴城軍不敵敖七赤甲軍，退回了花梨坪休整。

吃了敗仗，李丞相一反常態，沒有半句責備，整個人心看似不錯。

下屬是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唐恭心下明鏡似的。

“此仗挫了敵人的銳氣，雖敗猶榮，接下來要準備過冬，丞相是不準備再同北雍軍開戰了吧？”

李宗訓哼聲一笑，看著他道

“還是恭了解我。”

自從在鄴城不費吹灰之力就通過賣手段大量充盈了國庫，這位李丞相算是嘗到了不勞而獲的甜頭……

買煤球，不如搶煤球。

一面讓鄭壽山繞著彎子去買。

一面讓人假扮流匪去搶。

一舉兩得。

至于這場仗，不過是為調遣人馬掩人耳目罷了……

歸結底，以鄴城現在的實力，李宗訓很清楚沒有把握跟西京決一死戰。

他素來奉行韜養晦，怎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就了方寸？

所以，他并不誠心想打。

唐恭看著他志得意滿的表，垂了下眼。

“那眼下這批煤球，可要送到楚州？丞相，鄴城比楚州更需石墨和煤球……”

李宗訓眉頭微微一皺，“鄴城是有短缺，可事先與鄭壽山說好的，不給他，說不過去……”

唐恭眼眸漆黑，聲音卻淺淡。

“以屬下之意，可與鄭公商議商議，分撥一些給鄴城。反正數量如此之巨，過冬應是無礙……”

李宗訓握著茶盞尚未說話，便有斥候小跑著沖過來，著急忙慌的模樣，單膝跪地抱拳稟報。

“丞相，不好了……”

李宗訓低斥，“慌什麼？發生何事了？”

斥候抬眼，“那些煤球，不是煤球……”

李宗訓聽得雙眼一瞪，猛地站起來。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斥候語氣滿是張，“我們劫來的煤球里，摻雜著用墨澆淋過的石頭渣子……只有箱子表面有一層是真的煤球……”

墨澆過的石頭渣？

鄭壽山定的這一批貨，有品煤球，也有半品的石墨。

石頭渣子被墨澆灌以后，烏漆麻黑的，與石墨倒有幾分相似……

“豈有此理！”李宗訓面劇變，當即大怒。

“馮十二娘用心歹毒！”

啪的一聲，茶盞被他拂到地上，四分五裂。

唐恭默默看一眼，蹲撿起碎片，一字一句，平靜地安。

“丞相息怒。當務之急，是將此事告之鄭公，以免他心生嫌隙才好……”

李宗訓氣得膛起伏，經他提醒，又慢慢平復下來，閉了閉眼睛。

“你說是馮十二娘混裝的石頭渣，還是花梨坪那幫子人在糊弄老夫？”

唐恭遲疑一下，“皆有可能。”

說了如同沒有說。李宗訓不滿地看過來，唐恭抿了抿角，又道“長門的生意，有口皆碑，只怕鄭公那邊，很難接馮十二娘出售假煤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