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楷對趙靈妃點頭,讓人坐下,寒暄兩句後,起正事:“自巨源出使歸來,家中看出他的本事,便極力栽培他。我這般年紀,熬了十年熬到從五品,巨源卻剛剛弱冠,便是從五品的大。他當日更是狀元郎……是我們家一直看了巨源啊。
“如今栽培他,希也為時不晚。”
趙靈妃麵笑容,讓故意裝出的乖巧消失幾分,出本來的活潑樣子來。
忍著快活道:“巨源哥就是很厲害的。”
韋楷頷首。
韋楷著年輕的臉蛋,緩緩:“巨源哪裏都好,隻有婚事不妥。為世家出的優秀子弟,家族栽培,士人期,若是和宦一方的人聯姻,你想世人會如何看待巨源?”
趙靈妃微怔。眼眸一些,有些躲閃地看向外麵的飛雪。
韋楷卻盯不放:“你們趙家早早投靠劉文吉,為宦走狗。劉文吉一心要與世家聯姻,世家中已有人鬆,但是無論是誰鬆,這個鬆的人,都不應當是巨源。巨源前途大好,年輕有為,他二十及冠就是禮部郎中,世人有幾個在他這般年紀能做到這一步?
“他當為世家領袖,士人領袖。他不應當和趙家聯姻,和宦勢力結親!士人是一定和宦兩立的,即使現在雙方合作,日後也一定會鬧翻……你讓巨源何去何從?”
趙靈妃怔怔看著他。
韋楷緩和語氣:“我知道出使那幾年,你與巨源命相托,已然生。巨源要求娶你,我本不該多什麽。他是我家庶子,他地位越高,反而越不利於我。但同是一族人,又是長兄,我不得不為家中弟弟的前途考慮。
“就算今日歡喜,日後也是為敵。巨源若仍是當日的巨源,韋家犧牲他的婚姻,自是無所謂。可他已然不是當日巨源,他的婚姻,也不能再淪為家族的犧牲品。
“趙郎……你年紀輕輕,父親如今投靠宦,權傾朝野。你不愁嫁,不愁婚,你就放過我們韋家,放過巨源吧!
“言盡於此,還你念在你與巨源的意上,給他前程,莫誤了他!”
韋楷完,起便要走。
趙靈妃站起來,聲音抬高:“韋家大哥,你與我這些,不怕巨源哥知道了,生氣麽?”
韋楷抬眸,回首。他淡聲:“我是韋家大郎,一族弟弟,我都要庇護,都要管。韋家興盛不在我,但衰亡必有我的緣故。我雖不喜他,但畢竟是他長兄。我已做了我該做的事,你們若執意在一起,你若執意毀他前程……我也無法。
“趙郎自己看著辦吧。”
趙靈妃聲:“可是我阿父如何行事,難道我能管得了麽?可是我阿父投靠誰,就代表我投靠誰麽?我阿父隻是投靠宦,他也不是什麽大臣,為禍一方……”
韋楷:“你為趙史的兒,你們然立場捆綁。難道你要和自己的父親決裂麽?決裂了你又何去何從,哪有歸?趙娘子,我等世家子弟,本就不由己。與都很好,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我亦很,但是回到現實……對不起,我仍想拆散你們。
“若是能自,那就請郎你自。若是不能自,那就做好準備——毀巨源前程吧。
“隨你選擇。”
趙靈妃呆呆地看著韋家大哥撐了傘下樓,伏在窗口,看著出了樓的青年坐上馬車,馬車的車子陷雪地中,又花了車夫很多功夫,車馬才催。韋楷掀開車簾,歎息地抬頭看趙靈妃一眼。
趙靈妃趴在窗口,雙目迷離。看到韋楷,就好像看到了韋樹一般。那般清冷的、幹淨的……冰心玉湖一樣的郎君。
但是捂臉而泣,開始恨許多人。如果他們還在出使就好了,如果他們沒有回來長安就好了……當日塞外孤胡國中,正使開玩笑地為二人做時,如果那時候能點頭,就太好了。
開始討厭長安。
開始想念塞外融融月,想念那一無盡的沙漠,想念那些整日奔波、生死無、卻命相依的日子。
想念那時候的韋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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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趙靈妃以死相,拒了韋家的婚。
趙史破口大罵,韋樹來找談話,卻閉門不見。然韋樹堵了幾次門,趙靈妃顯然也躲不了幾日。
而言尚尋到機會,又歇了幾日。隻是這一次歇息的時候,有一家新建的園林要人題字,對方便拜托找來了言尚。言尚自愧,自己學問不好,字也不好,就不用題字浪費了。
然而同平章事的題字,對方堅持其珍貴,整日送禮,來公主府求,讓言尚題字。
言尚推不得,又有暮晚搖覺得好玩,慫恿他去題字,他就答應了。
但是言尚題字後的第三日,海氏一族的一位海三郎,就也被這家主人請題字。海三郎要參加明年的科考,年方十六,有神之稱。年不知高地厚,人家要他題字,他就滿心傲氣地題了。
海三郎才華橫溢,一筆字龍飛舞,使人觀之驚豔。
主人見才心喜,當即將海三郎的字擺在了園林口的第一道門,將原來言尚題的字往門的第二道牆壁移後。
於是長安便津津樂道,人人都一個十六歲的年,了同平章事一籌。十六歲的海三郎,和當年的韋巨源一般有神之才,當是“韋樹第二”。
韋樹當年就有了言尚一頭,到頭來……言尚才華始終淺顯,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他始終無才不能,比不上那些年的、恃才傲的神們。
暮晚搖聽到這個傳聞,當即火冒三丈,提刀就要去海家算賬,恨他們自己要出名,何以要踩著旁人上位。言尚攔住,那也沒什麽。當夜韋樹上門,安暮晚搖,自己從未瞧不起言二哥。
韋樹也惱海氏上位、拿自己當墊腳石,他如今又深陷與宦的司、與趙靈妃的婚事波折,也是心煩意。
到頭來,反而是言尚要安自己那氣不順的妻子,緒低落、對前路茫然的韋樹。
次日,海氏押著不服氣的海三郎登門,向言尚道歉。言尚寬厚,不以為意。言尚認為自己才學確實淺,本就不想給人題字,如今鬧得幾方人都不高興,倒是怪他當日被人一吹捧,就太過自滿。
言尚自省:“……日後當再不為人題字了。”
暮晚搖仍著火,麵無表,也不接言尚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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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一年的三月,是新帝登基後第一次科考。言尚為吏部考功郎,自是主持這一年的科考。
海氏怕言尚記恨去年海三郎對言尚造的辱,多次忐忑地去公主府投卷。這一年的科考結果出後,海三郎排名第一,為這一年的狀元。消息傳後宮,海三郎那位在宮裏當妃子的姐姐也為弟弟高興。
海氏又放下心,原來言尚真如世人所的那般君子,不曾暗中報複。
杏園為這一年的中舉才子們舉辦大宴,皇帝前去赴宴,而海氏在宮中為弟弟的狀元而設宴,請了所有妃子們一起來。暮晚搖折中一下,沒有去杏林宴,而是來宮裏參加後妃們的宴席。
席上,許久沒見過的春華,有些糾結地著公主送進宮的那位姓霍的人,和海氏話裏話外地鬥,針鋒相對。那位霍人容出,一骨頭如水,時不時和暮晚搖對兩眼,各自含笑。
一來一往,們眉目間有著旁人看不懂的暗示。
春華著暮晚搖含笑的麵容、徐徐搖扇的模樣,再公主送進宮的霍人那嫵的模樣……
春華心中迷惘,有些難。突兀地覺得自己和公主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公主寧可往宮中送新的人給皇帝,公主也不用自己。陛下,劉文吉和言二郎在朝中鬥得很厲害。是否是因為這個原因,公主將自己視為敵人?可是,春華一個宅子,對他們那些事,從來不上話,也不懂。
公主本應知道。
然是否因為自己這樣無用,才淪為了公主的棄子……明明自己貴為嫻妃,卻除了一個兒子,一無所有。
春華怔怔地看著暮晚搖的眉眼,想尋機會與公主話,想問公主是不是不要自己了……卻見兩個宮各自匆匆地來到席間,一個直奔海氏,一個直奔暮晚搖。
接著暮晚搖和海氏都臉微變,看向對方。
暮晚搖刷地站起,冷著臉離席。
席間頓時竊竊私語,過了半個時辰,們這些後妃才知道丹長公主突然離席是何緣故——杏園宴上,海三郎向主考言尚挑釁,出題讓言尚對詩。
每一年的考生都應當視主考為座師,海三郎如此瞧不上主考,當著皇帝的麵給言尚難堪……暮晚搖著鞭騎上馬,出皇城,一路直奔樊川,前往曲江池,奔赴杏園。
目中發紅,有恨意。咬牙切齒:“海氏一族!我要殺了你們……竟這樣、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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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園宴上,暮晚搖下馬匆匆趕至。不顧所有人阻攔,一路往探花宴上闖。手中提鞭,後跟著自己公主府的衛士們。分明已經暴怒,分明要今日發火。
言尚立在閣樓二樓樓梯旁,剛答完了海三郎出的題,勉強過關。他剛擺那些考生們,他的廝神慌張地在他耳邊幾個字,公主向這邊殺過來了。
言尚怔一下,他站到窗口,推開窗,向濛濛夜看去。他看到暮晚搖一襲紅袍,金翠琳瑯。提鞭大步走得飛快,到要進樓的時候,大約是聽到方桐在耳邊的話,暮晚搖驀地抬頭,向樓上看來。
與言尚垂下的目對上。
一上一下,隔著窗,隔著夜,言尚和暮晚搖對視。
他看到眼圈通紅,看到眼中的恨,看到提著鞭子抖的手。
眼中如同流著水霧一般,堅冷漠,看著他的眼神又很疼痛——
辱。
一次又一次的辱。
言尚不在意,可是暮晚搖同。他覺得海三郎隻是一個年,年人恃才傲,沒什麽值得在意;可是暮晚搖聽到流言蜚語,看到他被人指點才不配位,看到海氏想踩著他上位……暮晚搖就痛苦,就難。
言尚怔怔看。
對他的辱,對來如火焚一般難以忍。忽有一瞬,他理解了暮晚搖的在意,理解了對他的維護。
言尚站在樓前,緩緩開口:“海三郎。”
原本發過難後、躲秀才們的海三郎抬頭,看向那立在窗前、青白長袍的青年。
言尚背對著所有秀才,背對著海三郎。他眼睛看著樓下的麗公主,開口道:“你出題考我,看我配不配為主考。但今年科考出題的人實則也不是我,考你們才華的人不是我。
“然我今日卻想出一聯,來考一考你。”
言尚驀地回頭,他溫潤如水、又清寒如電的目凝視著海三郎。夜風吹拂他的袂,他朗聲,讓樓下的暮晚搖也聽到他的題——
“我且問你,凰上擊九千裏,絕雲霓,負蒼,足雲,一萬年來觀蜉蝣,誰翱翔?”
宇宙在,俯看蜉蝣。何等氣勢,何等氣魄。秀才們愣愣地看著言尚,首次在這位主考上看到淩厲的氣場。
他們聽言尚淡聲:“我題已出,請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