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石生出了主屋,沿著簷角行了幾步,便看到了焦急在牆角下的一家人。
門外籬笆,火如點星,伴著雨水滴答,撐著傘的鎮上人、村中人還踮著腳、長脖子,想看看被衛士守住門的言家現在了什麽樣子。
言石生出來,他一家人就急忙迎上,眼地盯著他。
言父人到中年,卻儀表堂堂,頗有風采。他背著手踱步過來,一副清矍老學究的樣子。但一到跟前,他敏捷地出瘦長胳膊,惶惶挽住兒子的角:“二郎啊……”
言石生將袖從父親手中扯走:“稍等。”
他先不安自家人,而是隔著籬笆,向外麵關心的百姓拱行禮道謝,又對著村長使眼,示意自己家的問題解決了,大家不必擔心。
細雨斜風,隻聽得年書生聲音清潤:“……如此,改日再登門道謝,多謝鄰裏鄉親的關心。”
村長笑道:“些微小事,我們也沒做什麽。總之言二郎你回來,我們便知你家事必然解決。待在這裏不走,不過是求個心安。既然沒事了,大家便散了吧。”
言石生便再次作揖。
言家三郎聲大如雷,大咧咧道:“二哥,都是鄉裏自家人,你何必這麽迂腐客套……”
言石生他一眼,三郎瞬間被後的幺妹拉到一旁,示意他別給二哥添麻煩了。
待門外的人散了,言石生才對言家人代了自己和暮晚搖的對話。
聽到他們還能住在家裏,言父先鬆了口氣,愁眉苦臉的麵上出笑。自己家被占走,他不敢上前涉,是等到二郎回來,才解決了這個問題。
言家其他人也點頭,三郎對於他們隻能用偏房有些微詞,但在言石生的凝視下,他並沒有把不滿的嘀咕說出口。
看到穩住了他們,言石生才麵向自家小妹言曉舟,聲道:“幺妹,今夜你獨自住一屋,早些睡。明日起得早一些,拿我們家去年埋在後門樹下的靈溪博羅出來。靈溪博羅是嶺南名酒,暮娘子初來乍到、恐沒有喝過,你明日就燒酒請。”
幺妹言曉舟驚詫。
睜大清澄的眼睛,有些弱地爭取:“可是靈溪博羅很珍貴,我釀了整整一年,說好是大哥娶妻的時候再喝。怎麽現在就要給那個陌生郎喝?隻是過路的呀!”
言石生道:“東西再好,也要在合適的時候拿出來用。那位暮娘子份高貴,我們非但不能得罪,還應與好。你們……算了,這事我來便好。”
言石生搖了搖頭,並不放心自家人湊去那郎麵前。
方才那些侍跪了一整屋、暮晚搖淡然無比的場景仍讓他心悸,覺得此恐怕是經常被人跪,才這樣習慣。他絕不能讓自家人湊上去,萬一惹惱了那位娘子,說不定他們一家都會招來殺之禍。
這種事,還是自己多上心些吧。
言石生心中思量好後,再問言家大郎:“大哥,我讓小妹取靈溪博羅來,你不介意吧?”
言大郎量魁梧高大,有上山打虎之威,是幾人中最壯實生猛的。他無比信任自己二弟,當即拍:“無妨無妨。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為你們娶上嫂嫂,這酒喝了便喝了吧。”
言石生讚許。
就他三弟不屑地撇了撇。但鑒於言石生在他們家的話語權,三郎沒敢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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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時候,銷金緙的羅帳後,暮晚搖幽幽轉醒。侍們端候在帳外,替公主掀開帷帳,看那長發垂至腳踝的妙齡懶懶步出。
雪一般的赤足踩在溫暖地上,鞋不穿,指甲上塗著紅丹蔻,明麗如一片片花瓣。如此晶瑩剔,惹人遐想。
暮晚搖坐下,侍春華與其他幾迎上前,為公主梳發試。
暮晚搖忽聞到一陣香氣。
皺了皺眉。
不等問,春華察言觀,邊梳著公主那烏黑秀發,邊為公主解答:“是言家幺大早上便在外麵燒火煮酒,說是二哥吩咐的,讓將家裏珍藏的什麽靈什麽羅酒取來給公主。”
暮晚搖訝了一下,沒想到昨夜那個言二郎說一句讓他妹妹拿釀的酒給喝,竟然還真把酒送來了。
這種小事,竟然都不是哄騙的。
暮晚搖低頭看著自己纖長細白的手指,兀自發笑。
春華觀察公主那似笑非笑的表,遲疑著判斷道:“……恐怕嶺南鄉下也不會有什麽好酒,公主不喜歡,我讓那言家退下便是。”
靠著茵榻,暮晚搖嫌棄地瞥侍一眼。
慢條斯理道:“嶺南靈溪博羅,四川劍南燒春,還有烏程若下等等。這都是當今天下的名酒。你可真有意思,人都到嶺南了,連嶺南最著名的靈溪博羅都沒聽說過。”
侍春華賠笑:“婢子才學淺薄,白丁一個,哪裏比得上娘子博學多才。”
許是這句話恭維得好聽,暮晚搖揚笑了一下。
一朵芍藥點在暮晚搖額心,華勝垂下,金翠照嫣紅,鮮妍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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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石生天未亮,就拄傘,冒雨去學堂了。而言家幺言曉舟,乖巧無比,天還灰蒙蒙的,就將埋在後門古樹下的酒壇子挖了出來,按照二哥的吩咐,燒了一早上酒。
誰知道這位客架子極大。言曉舟都抱著酒壇請人喝酒了,那客的侍把攔在門外,冷冰冰地說“娘子未醒,你且候著吧”。
言曉舟有些不滿,然而又膽小,看自己家被衛士圍得水泄不通,不敢生氣,隻好委委屈屈地等人醒來。
言曉舟在廊下腳都要站得麻木了,才有一個侍推開門,讓進去。
隔著段距離,言曉舟莫名其妙地站在大廳下,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和侍一般,等著那客召喚自己。想得迷茫時,暮晚搖踩著翹頭履,終於出來了。
言曉舟打開酒壇,示意侍斟酒。言曉舟不帶來了酒,還打開食盒,帶來了一碗香小酪。
聲音輕糯,伶俐無比地將碗碟放下:“娘子剛剛醒來,隻喝酒不好,我還為娘子準備了荔枝酪,希娘子喜歡。”
暮晚搖坐下,手托著腮,看那伶俐的言家幺作。似笑非笑:“誰讓你準備酪的?”
言曉舟低頭小聲:“我二哥說娘子來自中原,恐吃不慣我們這裏的飯菜。二哥說北方人食酪,我們這邊又產荔枝,北方卻不多見。兩相結合,也許娘子會喜歡這樣的早膳。”
說話間,侍已經端著碟子回到了暮晚搖邊。
暮晚搖指,撚了一口酪。那食在舌尖一點,便立刻如流般化開。同時荔枝的果香,中和了酪天然有的一腥味,吃起來,當真綿可口。
暮晚搖又喝了一口酒。
若有所思:“這酒好像不隻靈溪博羅的味兒。”
言曉舟有些詫異,這時才信這位郎真的如自己二哥說的那般,出高貴,連靈溪博羅都喝過。
因為即便他們嶺南產此酒,此酒也非一般人喝得起的。他們家就藏了這麽一壇,自己喝都心疼,這位娘子卻能品出味道正不正。
言曉舟解釋說:“我二哥說近日雨水不停,娘子連日趕路,恐疲憊。他讓我在酒中添一些紅棗,為娘子清心養脾。”
暮晚搖:“……”
侍春華:“……”
春華有些茫然,又覺到一危機。因這言家二郎未免太細致,把們侍應該做的活都搶走了。公主會不會覺得們太無能?
暮晚搖再喝一口酒。
嗤道:“誰要清心養脾?某個鄉佬真是多此一舉。”
言曉舟微怒,即便怕這位郎,還是鼓起勇氣抬頭開口:“你不能這麽說我二哥!”
目中帶焰,將言家幺幾分弱的麵容竟襯出一些生氣來。
暮晚搖嗬一聲。
懶洋洋問:“你二哥怎麽不自己過來伺候?”
聽這娘子竟說二哥是來伺候人的,言曉舟心裏更氣。要反駁時,見暮晚搖妙目盈盈來。細碎浮冰,藏在那笑意後。
言曉舟打個哆嗦,聲音重新弱了下去:“……我二哥去學堂了。”
暮晚搖淡淡“哦”一聲,有些無趣地推開了案上的酪和薄酒。
並不貪杯貪食。
隻是缺有趣的人逗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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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舊下著。
言家人戰戰兢兢,怕那暮娘子再找麻煩。
然而並沒有。自早上言曉舟為暮晚搖送酒後,那暮娘子也沒有出來走。除了院子裏多出來的這些侍和衛士讓人心悸,家中並沒發生什麽事。
下午的時候,言石生跟學堂告了假,回來了家中。他已經請了數日假,一是家中貴客難說話,二是下雨天確實往來不便,他便幹脆在自家讀書,不去學堂了。
言石生回來後,聽家中人說那暮娘子並未再找他們說話,甚至連門都不見出,言石生也鬆口氣。
他想了想,覺得彼此不打擾,相安無事也好。
安了家中人一通,讓該練武的去練武,該讀書的去讀書,言石生自己也從帙袋中取出書來,準備攻讀。
他心中憂慮,想每年年底,州縣都會選出合格的學生送去長安,好參加下一年年初的考試,如此才有中進士的可能。
但是他已經連續考了三年,都沒有被州縣推舉去長安。今年第四年,不知是否可行……
言石生將雜念屏蔽,攤開卷軸,準備讀書。但是低頭時,發現這偏房線不好,昏昏沉沉,看不清字。
言石生遲疑一下,還是沒舍得在大白天點燭火。他便卷起書卷,冒雨去外麵廊下,找到一合適的地方讀書。
坐在廊下,聽著雨聲潺潺,言石生滿意地打開《尚書》。
而言家幺言曉舟來,向言石生告狀,說那娘子的可怕,又憂心忡忡問言石生,那娘子什麽時候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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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靠著窗,端正地坐在一棋盤前,自己與自己下棋。下棋下得無趣,漸有些困頓,便頭靠著窗一點點磕著,昏昏睡。
侍們隔著簾子看到公主這樣,私下嘀咕,卻沒有人敢上前問公主是否要歇息。
暮晚搖昏昏間,夢到騎馬行在千障石碑間,長風掠,騎馬縱行,暢意無比,將心中鬱一掃而空。
白馬仰頭長嘯,騎在馬上的公主回頭看自己後被丟下的石碑、千軍萬馬。忍不住自得笑,然而還沒挑釁那些追的人呢,卻忽的一跌,下馬踩空,從高跌落下去……
“咚!”暮晚搖的頭磕在了棋盤上。
聲音清脆,嚇了侍們一跳。
暮晚搖睜開了眼,,踩上棋盤、趴在窗口,側耳傾聽外麵那刻意低的說話聲——正是把從夢中嚇醒的罪魁禍首。
侍們看公主如此不講究,頓時麵麵相覷,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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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聲。
言石生正坐在臺階上低聲音勸妹妹別說,後方窗子打開,一碗棋子當頭罩下。那棋子砸下來的架勢如同冰雹般,差點沒把言石生砸死。
這就是謀殺。
言家兄妹倉促站起,言石生將妹妹抱在懷裏保護。棋子劈裏啪啦打在他上,他咬牙堅忍,回過頭,見後開了窗,暮晚搖目而。
片雨拂麵,香氣若繞。
微笑:“你們是問我何時離開麽?”
言石生即刻:“恐怕我們之間有些誤會……”
暮晚搖笑盈盈:“沒有誤會。我聽出你們希我早些走。我本來明日就走,現在卻打算在此長住了。言石生,又要被我多折磨幾日了,生不生氣?”
言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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