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赫跟前的火盆頓時跳了一跳,他扭頭過去,只看到司絨一線下頜,與外頭星點飄雪。
不過須臾,司絨便反手關了窗,后腰靠在窗沿,著手里溫熱茶杯:“你在強調你很重要,這點我不否認,但今日下了雪,我不出船艙,我們就地相談吧。”
劉赫還沒從這話里品出深意,眉頭一皺,竟也沒反駁:“公主謹慎,人之常,只是也要容我下船去請人,這岸邊停泊的都是空巡船,大營還在五里開外。”
“還請什麼呢,”司絨聲音輕輕的,“人不是已經來了嗎?”
劉赫眉頭重重一跳,低垂的腦袋沒有抬起來,守衛各自按著刀柄,稚山兩步到了司絨邊,易星隨時準備開跑,氣氛一時肅殺。
火影輕搖,落針可聞。
“公主說笑,”劉赫終于抬頭,他站了起來,“這還沒請呢,貴人怎會來?”
“貴人,跟前就有一個啊。”司絨握著茶杯,往劉赫略微一抬。
茶煙裊裊,雪落無聲。
劉赫的臉逐漸沉下去,火把他的影子拉長,襯得那一虎皮森森可怖。
行了,一夜的虛虛實實,言辭間的你來我往,就如同脆弱的水泡,在此刻被挑破,顯出清晰的惡意來。
劉赫的張惶恐、虛與委蛇、假意服從全部消失不見,臉上流狠戾:“你既然知道我的份,還敢隨船港。”
不管司絨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他們扎扎實實過了三道關卡,進曼寧港范圍這是鐵打的事實,劉赫斷然沒有讓逃的道理!
劉赫一副請君甕的模樣,司絨卻仿佛不在意,把玩掌中杯,半眼皮睨了他一眼,從頭慢慢捋起他的份:“白日里我便覺得奇怪,聽聞阿蒙山蚍蜉樓個個都是茬兒,一骨頭比鋼還,刀山火海都下得,怎麼你就進冰河里凍了一凍,不傷筋不骨的,這就不了了呢。”
“你不信我,卻不得不跟我走,因為你要借我悄無聲息曼寧港,”劉赫眼神緩慢地轉,把每個守衛的位置記住,“你拿我,便等同于把自己陷于囹圄。”
“你在阿蒙山建了蚍蜉樓,要釣的人不是塔音,也不是我,要釣的是封暄或句桑吧?戰事一起,重兵膠著在哈赤草原,但你料定阿悍爾和北昭會直取曼寧港,以斷敵后路,截敵援兵,而雨東河水路危險,你便在阿蒙山東面建起蚍蜉樓,無論來的是哪個,都可以把人引到曼寧港伏殺。”
司絨抿了抿:“可惜了,那兩位都不會來。”
“殺你也一樣,你是句桑掌中明珠,與太子關系匪淺,殺你等同于殺一遍他們兩個!阿悍爾和北昭都要到重創!”劉赫惡聲道。
“這麼說來,李迷笛果然是死在你手里。”司絨又挖了一個,封暄斷了李迷笛手腳筋,摘了他一對招子,送到了阿蒙山后便再無音訊,劉赫沒有渠道能了解和封暄的關系,必定是從李迷笛口中得知的。
解謎解得開心,臉上泛起微妙的笑意,說:“李迷笛是黎婕放出的迷障,你才是黎婕放在阿蒙山的真正心腹。你給了李迷笛一個高手護,供得他高高在上,讓他以為自己天下無敵,是懷揣恨意可問鼎大位的龍子龍孫,實際上,那就是一個可憐蟲。”
李迷笛以為自己是龍子,可是除了一腔刻意澆灌的仇恨,他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手段和能力,又蠢又狠,最終做了封暄的墊腳石。
司絨轉念一想:“他蠢歸蠢,終歸是一張牌,黎婕為什麼要這樣輕易地把他打出來呢?”
“他已是被養廢了,留之無用。”
不對,不對,司絨停下了手,著茶面上鱗鱗的片,倒回去想,李迷笛死得快,他改變了什麼呢?封暄用一個李迷笛換來了青云軍虎符。
黎婕變相地把青云軍虎符送到封暄手里,繼而大軍從曼寧港登岸,生生把青云軍摁在哈赤草原不得彈,對東海域來說,青云軍這張牌直接廢了。
東海域!
司絨按著茶杯的指甲因用力而發白,后背躥起一陣一陣的冷汗,面上不端倪,反而輕笑一聲:“劉大貓做了看門狗,聲響啊。”
不論黎婕是不是要猛攻東海域,眼前的危機才是最要的。
易星知道怎麼給主子漲氣勢,汪汪地了兩聲,那氣勢簡直扇在了劉赫臉上。
“哈!”劉赫怒極反笑,“橫豎你今日都要死在這里,有什麼話趁早放完,過個一時半刻,閻王爺便要點你的名了!”
“你有底氣啊。”司絨還噙著半真半假的笑。
劉赫從這笑容里覺出不對,他倏地握拳,翻就要開船艙門,一旁的守衛當即橫手擋了,幾人纏斗在一,劉赫狠了命要開門,沉一跺,揮拳掃開人,趁著這一瞬的空檔拉開了門。
夜風裹著雪粒撲面而來,剎那間就飄滿了船艙,外頭卻是茫茫夜,星火點點,遙映在河道盡頭。
被耍了!
這哪里是什麼曼寧港!
船被兩只巨大的鐵鉤爪掛在了河邊的山壁,本沒有靠岸,離泊船的木棧還有一兩里呢。
劉赫以為自己苦計使得高明,將計就計,請君甕玩了個遍,誰知道又被司絨擺了一道。
司絨把茶杯擱在窗沿,戴起了帽子,把他說過的話還給了他,攤手說:“混江湖的,誰不藏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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