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麼,伍公公可是雪盼的恩人。”一邊往里走一邊頻頻俯首,給足對方面子,“若不是公公當年在金陵找到我,還不知如今過著如何貧苦的日子,雪盼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以后絕不會虧待公公。”
伍兒忙不迭應聲,細長眉挑兩鬢,一蹙一蹙地,“這是哪里的話,貴妃生來就是天上的月亮,全憑自己福氣,奴不過借而已。”
樞院里調教出來的人就是會說話,蘇雪盼不再言語,跟對方穿過石舫前廳,來到堂,兩邊花窗半開,大片櫻花蔓過窗欞,燭火下出,影影綽綽,再往后種著大片竹林,月下秀,仿若直夜空。
迎面是扇蜀錦花屏,正中央也繡著幾展的竹子,做工細倒不意外,只是那竹子的若,夜燭火中尤其讓人目驚心,可又有種勾魂之,瞧見便移不開眼睛,左下角繡著落款《殊竹圖》①。
花屏前方一張羅漢榻,紅木雕花案幾上擺著六棱冰裂紋天青酒瓶,旁邊兩盞清酒,樞院主使段殊竹站起,俯施禮,“臣恭迎貴妃。”
蘇雪盼呆了下,目從那些紅竹上收回,連忙手要扶,又覺不合禮制,送出的手再度合在一起,急慌慌拜了拜,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孩,“主使莫要如此,雪盼不起。”
段殊竹起,石青袖一擺,連著上面的柳纏花紋悠悠,道:“貴妃,請。”
他今日穿的是常服,長袖薄衫,黑發以烏金垂冠挽起,一雙金瑞眼攬進芳華,愈發像個書香世家的公子,哪里有半點宦影子。
蘇雪盼在榻邊落座,從低垂眸子里瞧對方,修長白凈的手正在倒酒,天青酒盞的裂紋層層疊疊,脆弱得就像要碎掉似地,好奇地問:“主使用的,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段殊竹抿一笑,將酒斟滿,推過來,“這些都是燒出來的殘次品,貴妃怎麼會用到?”看對方滿眼疑,又緩緩道:“雖然是沒制好的東西,但用起來順手,別有番滋味,臣覺得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的存在,裂紋也是種②。”
低下頭,哦了聲,想自己也沒讀過多書,談起風花雪月之事總覺得怯生生,但眼前人不同,出高貴,前金陵節度使家的段公子名聲遠播,若不是家中變故,也不會走進樞院。
淡淡清酒盛在天青裂紋酒杯中,那些裂紋飄在酒中,曲線蜿蜒,瞧久了似乎真有一種華,笑了笑,由衷嘆:“確實好看。”
段殊竹抬起眼,沖后的玖兒點頭,那位立刻端出一個紫檀木托盤,他手拿起上面的紅木螺鈿盒,遞過來,“今日是貴妃生辰,在下也沒有好東西,小小禮不敬意。”
蘇雪盼寵若驚,仔細接過來,道:“多謝主使。”
他其實沒必要如此客氣,外人不知,難道還不清楚這個貴妃頭銜來自哪里,若非樞院在后面撐腰,自己只是一個與母親流落街頭的野丫頭。
今夜私會,想必對方有事商議,適才在飛霜殿里欣賞歌舞,突然靈兒帶話讓去海棠湯,本以為會有大事發生,沒想只有十七公主沐浴,蘇雪盼也納悶,尋思主使要問話,還心如何回,但看段殊竹沒提,心里忐忑。
一杯溫酒下了肚,蘇雪盼子急,忍不住先開口:“主使,剛才我去海棠湯了,只看到十七公主,沒別的啊。”
微微下垂的眼角像只小狗,可憐的眸子里卻都是機靈,段殊竹笑出聲,“沒有就沒有,貴妃別放在心上,今夜只為了給生日賀禮。”
雪盼心里呀了聲,連忙收回目,聽見自己心口跳了幾下,慌得又端起酒杯,對面人繼續問:“貴妃不打開看看嗎,若是不喜歡,臣還可以換?”
“主使送的怎會不喜歡!”急著回答,口不擇言,“就算不好的也是頂好。”
站在邊上的玖兒與伍兒都差點忍不住笑。
蘇雪盼臉通紅,自己一向擅于討巧,說話辦事最為得人心,怎麼了分寸。
朵朵綻放的櫻花香氣撲鼻,過竹林,過水波,在整個石舫彌漫,遠的飛霜殿仍在喧鬧,胡姬起舞琵琶落,首箜篌仙樂飄。
縷縷飛耳中,纏纏繞繞,蘇雪盼盯著燭火下的仙鶴香爐,青煙直上,不知為何就出了神,再看周圍,段殊竹已不見人影,只剩靈兒舉著燈進來,聲道:“貴妃,時候不早,回去吧。”
嘆口氣,站起,不記得上次嘆氣是何時,扶著靈兒的手走出石舫,才想起來去打開那個紅漆木螺鈿盒,一個小巧玲瓏的冰裂紋白瓷胭脂盒映眼簾,靈兒驚嘆道:“這是貢品吧,從沒見過,不過好看的吶。”
蘇雪盼手拂了下,涼意從瓷盒傳指尖,想那句天下沒有十全十存在,多像自己,如今瞧上去珠翠滿頭,風無限,可是出改不了,來來回回不過是個棋子。
抬起頭,月亮出一半臉,天空泛起石青,恰似段殊竹上的袍衫。
是他的棋子,只能依附于對方,心里清楚。
飛霜殿的盛會仍在舉行,皇帝已顯疲憊,李白紫賢惠,在陛下邊左右逢源,剛好蘇雪盼那個小妖不在,正是大放異彩的好機會。
十七公主也坐在下面,周圍觥籌錯,對而言都不存在,滿腦子還是剛才發生之事,神魂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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