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小心著涼,夏天也冷。”他微笑走近,手來扶,對方卻躲一下,抬起眸子,明顯帶著氣,“陛下,今日來此并無他意,只想替崔侍郎討個公道,就算案子現在不能有決斷,起碼讓吾等為大人收尸。”
“姐姐,案子既然還沒結,牽扯的人仍屬戴罪之,按律不能安葬。”
他依然面帶笑意,不疾不徐。
茜雪哼了聲,昨日還認為是陛下授意徹查左仆,如今看來實在讓人懷疑,既然大家都是同條船上的人,為何如此冷,連給對方土為安的機會都剝奪。
“陛下圣明,只是崔侍郎不比他人,是茜雪的老師,民間俗語講一日為師,終為父,今日如果不能為崔侍郎收尸,那就請陛下恩準我去史臺長跪,算作替老師守靈。”
后面站著的史臺大夫林梓軒料到不妙,公主到自家門口下跪,他還不得陪在左右,連忙拱手施禮,“陛下,公主金枝玉葉怎能長跪,再說也不符合禮制啊。”
茜雪角微翹,凌厲目朝向對方,“林大夫有話不妨直說。”
態度輕蔑,皇帝臉一沉,心里雖然在乎皇姐,但此時是在朝堂之上,法令規矩最大,國之重臣不可被隨意質疑。
“公主要以大局為重,先回去吧。”
冷淡態度愈發激怒十七公主,垂下眸子,語氣放低但沒有半點退讓,“請陛下全姐姐。”
皇帝眉宇掠過慍怒之,“公主!不可任。”
茜雪抬頭,“陛下覺得我任,也罷了,反正本主①也不是第一次任了。”
皇帝頓時滿臉烏云頂,額邊青筋繃起,眾人還未見陛下如此發怒過,愈發不吱聲。
氣氛焦灼,夕漸漸散開,漆黑卷在天邊,太監宮陸續點燈,一點涼意從地面升起,茜雪從未跪過這麼久,不由打個,忽地想蘇供奉肯定也在下面,他的恐怕不了。
耳邊又飄來崔夫人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如今不能退,給出的承諾一定要做到。
邊上的李瑯鈺是個老狐貍,看出皇帝心卻下不了臺,走近幾步,低聲細語:“陛下,天已晚,公主慣,跪壞可不好,依老奴說這件案子肯定仍需斟酌,但先將崔侍郎安葬并不算僭越。臣年紀大了,記得先皇時曾有位娘涉事,由于是先皇母,仍給家人先土為安,只是不按規格而已。 ”
安葬卻不依照規格,兩邊各退一步。
皇帝蹙起的眉頭松了松,李瑯鈺又附耳,“陛下,如此這般也好安翰林院啊。”
天子依然抿不語,旁邊人也機靈,史臺大夫林梓軒與大理寺卿李正儉,刑部尚書王皖江一起跪下,“李公公提得好,臣等附議。”
皇帝才點頭,眾人總算松口氣。
十七公主與崔夫人當即去了史臺,接出崔彥秀尸首,夫人擔心公主害怕,讓家仆以緞白布覆上,茜雪卻毫無怯,反而拿帕子替先生凈臉頰。
崔侍郎面容安靜,好像馬上就要開口說話,只是蒼白至極,公主心口驟,指尖未,寒意卻蔓延全,忍不住了,眼眶熱起來。
一個好端端的人,就這樣沒了。
目落到他整潔緋上,腰間別著自己送的蝴蝶玉,只是殘缺不全,剩了半邊。如崔侍郎般端方君子,自殺之前還仔細理過公服,竟能做貪污腐化之事,才不信。
這件事不可能匆匆就算。
公主將崔夫人送回家,到承香殿已接近午夜,春與秋熏好熱浴,讓公主換服洗塵。
蜷在浴斛里,溫熱的水漫過,鼻尖繞著清香,才到知覺一點點恢復,這幾日發生太多的事,猝不及防。
腦袋放空,瞧著眼前的霧氣發呆,忽然發現很多人和事,不知何時就變了。
皇帝——親弟弟,適才在朝堂上的面容模糊,讓人幾乎看不清楚,今日蘇雪盼忽然來訪,只怕天子早知道崔彥秀自殺,故意讓對方來支開自己。
還有蘇供奉,猛地頓了頓,宣政殿前糟糟,也沒瞧見他,那肯定是跪傷了,不知如何,月朦朧,夜太深又不能過去。
想了下,索讓秋跑一趟,將尚藥局的消腫膏送過去,順便瞧瞧。
作者有話說:
①本主:公主也會自稱本主。
第45章 夏竹搖清影(五)
尚藥局的藥膏送出去, 十七公主眼在床榻邊等,杏琳將床鋪好,又用香熏過, 勾頭看對方, 笑了笑,“公主的臉真有意思。”
茜雪抬頭,不解地問:“哪里有意思?”
“都有意思。”將燈臺放下,坐到一邊癡癡地說:“前幾日去史臺監獄,多嚇人的地方, 我心肝, 公主面不改心不跳,還有今日在宣政殿前,哎呦呦,奴婢魂都要出來了,可現在呢——不就是惦記蘇供奉的, 至于愁這幅樣子! ”
公主臉一紅,索趴在翠玉芙蓉枕上,道:“我才不擔心他,就是尋思秋怎麼還沒回來。”
杏琳笑而不語, 大概公主與蘇供奉從小相識,所以在對方面前總和個孩子似地, 也不意外。
正說著,秋從牡丹屏后繞過來,手里捧著個紅漆木螺鈿盒,杏琳一瞧就樂了, “快看看, 肯定又是蘇供奉發明的好玩意。”
茜雪起, 秋已經跪下,滿眼驚奇,“杏琳姐姐說得對,真是供奉做的吶,奴去的時候,他正在研粟米,說是用水淘洗多次又放在瓷缽里,棉紙封住口曬到太底下才,用的時候沾水調和,敷在面上熏蒸,對日曬后的皮特別好①,還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做迎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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