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站定,轉頭看向了地上的那人,見他仍在對月慨。
“我怯懦弱了小半輩子,最后卻是要在一個任妄為的公主后,任由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在前拼殺,才能在庇護下做些實事。”吳勉說著,忽然大笑了起來,眼角甚至笑出了眼淚。
他笑著,腦中想到的卻是白日時蕭璃那鮮氤氳開來的袖,像朵艷麗的花。
“殿下當真是任妄為嗎?”王放仍舊站著,低聲自言自語。
“王卿。”吳勉睜開眼睛,目中帶著認真,他看著王放,說:“公主說最初那個匪寨惹不高興,所以就屠了那個寨子。”吳勉一邊說,一邊坐起,“后面那些山寨挑釁公主之尊,便要去剿了那些損威嚴的山匪。我不過一介庸碌無能之輩,自然公主殿下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了。”
說完,他撐著臺階站起,把還剩了大半的酒壇塞到了王放的手里。
“吳大人不喝了嗎?”王放掂了掂重量,問。
“不喝啦!”吳勉拍拍袍子,說:“小酌怡,大飲傷,上了歲數,還是當以保養為主。”說完,便轉往庫房走去。
“吳大人去做什麼?”王放在吳勉后問。
“公主不是說要我們盡快理出繳獲兵的格目?我自然是當盡快完。”吳勉回答完,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庫房。
獨留王放一人站在原地,看看月亮,又看看手中酒壇,驀地笑了。
*
跟吳勉代好整理兵之事,離開府衙的蕭璃并沒有回軍營,也沒有回到城里他們落腳的小院,而是遠遠地跟在幾個黎州軍后面,無聲地隨他們走著。
那幾個黎州軍由一個校尉領著,一路走到了士兵家眷所聚居的里坊,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大門。蕭璃沒有再接近,只是靠在轉角的墻壁上,聽著那邊校尉聲音低而沉地對門里的人說著什麼,片刻的安靜后,傳來了子的哭泣聲與老婦的哀嚎聲。
這時,蕭璃所站之地不遠,有街坊的對話聲傳進了的耳朵里。
“是老李家?”有人低聲問。
“是,這回是他們家二郎。”有人回答。
“他家大郎當年打南詔人的時候死了,二郎又因為剿匪……哎,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造孽啊,造孽啊……也不知我家那個現如今如何了,他也有日子沒回家了。”
蕭璃靠著墻,木著臉,聽著街坊議論紛紛。
回過神時見那幾個黎州軍離開,深吸了一口氣,又抬腳跟上,直到他們在另一家的門口站定。
蕭璃就這樣默默地跟了五六家,一直到他們又一次離開,蕭璃想繼續跟上,卻被人拽住了袖。
“你還想跟到什麼時候?”蕭璃怔忡回頭,見是霍畢在后,皺著眉頭看著。
這時候蕭璃反應有些慢,似乎不知道為什麼霍畢會出現在這里。
“回去吧。”霍畢嘆了口氣,說:“你再這般跟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麼。”說完,便想拉蕭璃離開。
可蕭璃扭過頭,不肯走。
霍畢知道蕭璃手臂上有傷,也不敢太用力去拉,便只好陪站在那。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好一會兒,蕭璃才開口問道,聲音聽起來有些滯。
霍畢又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從來了南境,他嘆氣的次數與日俱增。無奈歸無奈,話卻還是要說:“我初次領兵差不多也是你這個年紀,比你如今稍大一兩歲。”說到這里,霍畢頓了頓,然后才說:“那次之后,我也做了差不多的事。”
跟著傳訊的士兵去每一戶人家報喪,自一般地走了一家,又一家。
霍畢一直到現在還記得,那時戰死的一位將士,前一日才咧著笑著同他打招呼,約著下次有機會較量一番槍法,可十二個時辰未過,那人就再也不會笑了,也不可能再與他較量槍法了。
聽到霍畢的話,蕭璃終于抬頭,直直地看向了霍畢。
見到蕭璃的目,霍畢愣了下,他打從回京見到蕭璃,就沒見過這般茫然無措的模樣。
霍畢所認識的蕭璃,一直篤定從容,哪怕看起來狼狽,哪怕滿是傷,可眼神依舊堅定。
但是現在,直直地看著自己,就好像想從他上找到什麼答案一般。
“霍畢。”
他聽見蕭璃開口,聲音中帶著迷茫。
作者有話說:
第66章
黎州軍軍營外的山頂上, 有一塊巨石,平整,是一塊天然石臺, 蕭璃坐在石臺上,腳在半空懸著, 低頭看著遠山下軍營里的火。
“霍畢,此次陣亡的將士共一十四人。”兩人已在這里坐了很久, 蕭璃才又開口說話,“什麼時候才會習以為常?”蕭璃側過頭, 看向霍畢, 問:“一百人時, 還是一千人時,又或者, 要死一萬人時才可當作尋常事看待?”
“蕭璃。”霍畢加重了聲音,看著蕭璃說:“昨日還與你一同放聲大笑的同袍戰友明日便戰死沙場, 死生兩隔, 這是無論經歷多次,都無法當作尋常看待的事。”
蕭璃抬眼,看向霍畢肅然的臉, 半晌,才聲音艱開口:“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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