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來。
行取下覆面的幃帽,看向窗前坐著的姑娘,輕聲喚,“沈姑娘。”
沈清棠回頭看,清淡的面容沉在日頭的影里。
“聽說,你想見我,可有什麼事嗎?”
“我來謝謝沈姑娘。”行看著道“若不是姑娘連番幫我,行早已是地府冤魂,哪還有今日。姑娘的恩,行記在心里,莫敢忘懷。若有一日姑娘需要,行必定赴湯蹈火來報答姑娘的恩。”
沈清棠不甚在意輕輕一笑,“原也不必如此。我幫你,本就有我自己的一點私心,談不上什麼恩。”
從來不圖報答,自然也用不上裴琮之挾恩圖報那一套。
“你走罷。”
沈清棠轉頭看向窗外,眉眼淡淡,“遠遠離開上京城,往后再別回來。這不是什麼好地方。”
行跪下,磕了幾個響頭,依言起離開。
這夜里,便租了輛青驢車,拿著戶籍路引出城去。
裴景明在上京城里遍尋不著人,氣得暴跳如雷,也毫無辦法。騰騰然而起的暴怒之后,接著而來的就是不可遏制的頹廢和絕。
他日日將自己關在屋子里喝酒,閉門不出,消極厭世。
府里的丫鬟小廝見了,卻并不同。
說到底,他原先本有兩個孩子的。若不是他縱容唆使,那兩個孩子,也不會好端端的沒了。
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的報應。
滿府里,只裴老夫人心疼這個小孫兒。但心疼歸心疼,如今西院沒了子嗣命,只能將目投在這個正房嫡出的大孫兒上。
趁著裴琮之過來聽禪院看,裴
老夫人旁敲側擊著問,“前些年,你說要一心用在仕途上,暫時不考慮親的事。我想著你年紀也小,便依了你。現下你已升任進了戶部,這婚姻大事也該定下來了吧?心里可有歡喜的姑娘,祖母去給你說和說和。”
他往年只管推,今年倒一反常態應下,“好,等祖母子好了,便定下罷。”
只是裴老夫人再問是哪家的姑娘,他卻再不肯說。
“祖母會喜歡的。”
裴琮之留下這句話,起離開,出來正遇見江婉。掌管侯府,免不了得出無沁齋。
裴琮之上前行禮,朗聲喚,“母親。”
江婉沒應,冰冷冷看他一眼,忽而抿輕笑,“果真是他的好兒子,為了一個人,連骨親的兄弟都不顧了。”
裴琮之聽著,神如常,“母親謬贊了。”
江婉仍是笑,“你以為你做了這麼多,把變和你一樣的人,就會喜歡你了嗎?”
“不會的。”
笑得很殘忍,“從你毀了親事的那一刻,就恨了你。”
“不!是從你殺了我那只繡眼鳥開始,就怕極了你。沒有人會喜歡上自己最厭惡,最恐懼的人。”
江婉什麼都看在眼里。
那只被他殘忍殺的繡眼鳥,沈清棠這些年來的心悸恐懼,以及他從開始的不在意到后來的一點
點落下自己的心。
知道裴琮之喜歡沈清棠。
那眼里的強勢霸占和他父親當年的一模一樣。
他們都是同樣的人,偽裝得溫潤君子,心里卻是暗又卑鄙。
恨極了裴煜,也恨極了這個眉眼和他相似的兒子,不得用全天下最惡毒的話詛咒他,“我且等著看,你最后會是什麼下場?”
江婉毫不留,轉離開。
府門口有馬車候著,如今掌管侯府,去安寺更加頻繁,對外只說替裴老夫人祈福去了,倒是無人懷疑。
只是安寺的廂房里,本該談論佛法的住持卻握著鮮淋漓的手,倒在地上掙扎,青筋迸發,痛苦不堪。
他的左手手指人砍了一。
這是裴琮之對江婉的懲罰。
跪在心上人邊,哭得肝腸寸斷,聽硯書對道“公子說了,您是他的母親,他不能待您如何。但是他就不一定了。這次不過是小懲大誡,還請夫人往后說話做事都多多顧慮些。”
硯書從安寺出來,回侯府回話,正遇見去聽禪院的沈清棠。
沈清棠出聲住他,問了他一些話,大多是無關要的。只在最后意味分明問他,“你這是打哪兒來?怎麼裳都弄了?琮之哥哥瞧見可要罰你。”
笑盈盈看著他,分明是打趣,硯書的臉卻有些不自然。
他隨手扯了扯襟,滿口敷衍道“啊……剛剛不留神弄臟了上,我順手了一下,勁用大了可能。”
是方才江婉沖過來
阻攔時扯松的襟,他回來得匆忙,忘了整理。
硯書撓了撓后腦勺,笑得有幾分憨,“謝謝沈姑娘提醒,我這就去換件干凈裳。”
他急匆匆離開,行走間袖間一點深黑的跡落在沈清棠眼里。
是斷指時迸濺出來的,不慎他沾上了。
沈清棠默不作聲,目再往下瞧,硯書走時可以清晰看見鞋底沾了紅香燭的紙片。
這種東西,只有香山上的安寺有。
沈清棠看在眼里,不聲。
留了一分心,自己去聽禪院,讓采薇等在這里。
等到了日落時,采薇果然來報,“夫人回來了,說是從安寺祈福回來,神看著憔悴極了,下馬車的時候,我看著的腳都在微微發抖。”
怎麼這麼巧,竟都從安寺回來?
沈清棠略想了想,心里有了計量。
夜里自有登徒子來閨房,牽的手,摟的腰,要嘗香甜瀲滟的。
沈清棠偏首躲開,面譏諷,“你和無沁齋的那位真是母子,一個白日里歡,一個夜里爬墻。”
“怎麼?”冷冷看他,再不復白日里溫順乖巧的模樣,“這承平侯府里還有人是干凈的嗎?怕是只有門口那兩個石獅子還算干凈些。”
一張伶俐不饒人的巧,堵到人半點都說不出話來。
裴琮之垂眸看,“妹妹今日是怎麼了,吃炮仗了?”
沈清棠咬,狠狠瞪了他一眼,掙開他的手,自去榻邊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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