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時，陸詹接到了一張鬆茗親手送上的帖子。他隨手一翻後，將帖子遞與一旁的耿熙吾，笑道，“你猜猜，這帖子是誰送的？”

雖然帖子是鬆茗送來的，但既然師父有此一問，想必這送之人便不該是蘭三老爺纔是。昨夜陸詹在知梧軒與蘭三老爺品茗直至深夜才歸，也是之前常有的事，耿熙吾並未放在心上。何況，與蘭三老爺之言，陸詹回來後也並未對耿熙吾提及半句，所以，對陸詹主提出要收蘭溪為徒之事，耿熙吾實是半點兒不知，隻是將這當作師父隨口而出的一次試煉，這本也是常有的事。

耿熙吾一邊接過那張請帖，一邊心思飛快地轉著，“昨日蘭世叔剛請了師父品茗，自然不該這麼快又再請一回，何況，蘭世叔為人向來豁達，在師父跟前從不拘這些俗禮，下帖子相邀這般鄭重其事，不該是他纔對。而這帖子雖用的是素箋，但左下角用工筆細描了幾朵疏梅……”將請帖舉至鼻端輕嗅，若有似無的香氣縈繞鼻間，“熏過香，蠟梅的味道，點到即止，很有分寸，並不濃鬱，隻是淡淡的，若有似無，既多了兩分雅緻，又添了一格調，可見用了一番心思。這般細心，送帖之人該是子。而這子能請三老爺跟前的鬆茗親自跑一趟，足見在三老爺心中舉足輕重，所以徒兒猜，這該是五姑娘請師父賞梅的帖子吧？”

興之所至就拋個題目考校自己的徒兒，一向是陸詹的一大好，如今聽耿熙吾一字一句分析得頭頭是道，最後還答對了，陸詹一邊覺著孺子可教也，一邊自得自己教得多好，一個沉默寡言的木頭也能調教出兩分靈來，真是了不得。一得意，麵上就帶出兩分來，直笑得合不攏。

好在，耿熙吾早已對自家師父的德知之甚詳，對他那與他高深莫測的外表極不相符的得意表早已從一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司空見慣，再到如今的視而不見了，自始至終，耿熙吾連眉也冇上一。

嘚瑟了一番之後，陸詹輕咳一聲，收起麵上的得意，道，“那你再說說，五姑娘為何要請為師賞梅？”

耿熙吾眉梢一挑，“這個徒兒就不知道了。就像徒兒也不知，為何師父總對五姑娘之事很興趣一樣！”

陸詹先是一怒，臭小子，這說得是什麼話？隻一瞬，卻又冷靜下來，冷笑道，得！用上以退為進啦？一不小心險些遭了臭小子的道。想讓為師憋不住了，自個兒告訴你？我偏不！看不饞死你！

“你很快就知道為什麼了！”倏忽間，神地一笑，陸詹走了。

耿熙吾沉沉地歎息了一聲，本不是好奇的人，卻總對這事好奇。明知不該好奇，但總忍不住好奇。

“先生為何要收我為徒？”稍晚時，蘭府一隅梅林，四周皆鑲了明琉璃窗的花塢裡溫暖如春，一抬眼，便能見窗外疏影橫斜，月影黃昏。蘭溪為陸詹奉上一盞熱茶之後，斂在他對麵落座，張口，便也是一個為何。

陸詹就納了悶了，難道他臉上就寫著個為人師者，傳道、授業、解麼？個個都要問他一句為何？

蘭溪見陸詹冇有回答，反而像是發起了呆，不由蹙眉，沉片刻，又問道，“先生，恕我愚鈍，不知先生看中了我哪一點？”

陸詹垂眸，輕呷一口盞中茶，角半勾，道，“若我說，是因你我有緣，你可信？”

緣？蘭溪挑眉，是要相信是為了這般虛無縹緲的緣由？

陸詹將茶盞放下，終於抬起頭直視蘭溪的眼，那雙因歲月的曆練而沉澱睿智的眼眸銳利如箭，直刺蘭溪心底，彷彿能穿的一切，讓不由瑟，不由想要退避。恍惚間，有低低的笑聲響起，是陸詹，似是在嘲笑蘭溪那一片刻間的迷惘與恐懼，卻又彷彿帶著一些更深刻的，蘭溪一時間難以辨明的緣由。

好一會兒後，陸詹總算止住了笑，這才道，“你父親與老夫相已近十載，對老夫還算得上瞭解，老夫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如何告訴你的？”

“父親對先生推崇備至，說是，先生博學多才，醫卜星相，權謀兵法皆有涉獵，可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蘭溪雖不知為何話題轉到了此，但還是如實答道。

“你父親所言，自有誇張之，不可儘信。醫卜星相這四個字裡，頭一個，老夫不過知曉些皮，說在一起，隻是為了個好聽，後三個字，倒還算得上是小有所。”陸詹須而笑。

後三個字？蘭溪眉眼驚抬。

陸詹卻愈發笑得深意，“小姑娘無須這般看人，老夫絕非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當日靈臺寺梅林中，老夫曾匆匆一窺小姑娘麵容，一看你麵相便覺不同，後來，以空智之名索要蘭府眷八字，也是老夫的主意。”

蘭溪心房一跳，再也忍不住冒失地盯陸詹雙眼，卻悄悄白了臉。

“一雙命，這樣的命相老夫生平頭一回見。得了五姑孃的八字，老夫便為姑娘卜了一卦，奈何如隔大霧，竟是難以窺視。後來再到府中，得見三太太與九姑娘，更是驚覺當中之詭譎，姑娘絕非常人。”

蘭溪坐於椅上，已是渾僵，擱在膝上的兩手握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裡，那疼，骨髓，這才讓蘭溪拚命忍住了，冇有渾抖。死死咬著牙關，強扯出一抹笑，但那牽強的笑容映襯著此時冇有的麵龐，卻顯得很是蒼白無力。

“什麼一雙命？先生怕是說笑了吧？我的八字自出生起不知批過多回，可從未聽過先生這一說。”

“命理之事，差之毫厘，謬以千裡。之前那些人為五姑娘卜算的八字，已與老夫卜算的截然不同。不過，五姑娘不必張。老夫今日之言，出我口，你耳，不會再有第三人得知。”言下之意，雖然揭穿了你的，但我會為你保。

然而蘭溪這一刻，卻冇有半點兒的激，如同一隻刺蝟，豎起了周的刺，想要與敵人殊死一搏，“先生這是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