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如此。

小七垂下眸子，自進了蘭臺，許瞻一次也沒有命舉炊。

想起當時許瞻留下的原因，不外是能做點不一樣的東西。但做的吃食哪里比得上蘭臺的珍饈膳，確如槿娘所說，都是些“上不得臺面的”。

棄了苜蓿，不再說話。

日子一天天過去，好似也沒有什麼不同。

雖不見許瞻，許蘩倒是常帶著雪狼來，來了便與小七一起飲茶敘話。

小七閑時便想，燕國民風彪悍，便是金枝玉葉般的公主所養寵也與魏人不同。

小七從前在大梁時偶爾聽關氏與沈母說話，說他們魏國的夫人公主喜歡養貓，貓比犬要溫馴許多，一時大梁養貓之風甚盛。

由此可見，魏國多年不敵燕國，到底是不如燕人兇悍。但魏國上百年都不曾滅國，甚至是如今北方諸國中唯一能與燕國勢均力敵的，這也恰恰說明了魏人堅韌的品是深深烙在骨子里的。

再見到許瞻的時候，是在清明那日了。

魏國每至清明有柳放鳶的習俗，民間有句諺語說是“清明不戴柳，死后變黃狗”，因而清明這日，魏人無論男老皆于髻上柳，還要在郊外放飛紙鳶宴飲行樂，就連宮里人也不例外。

小七是魏人，即便如今在燕國，也不想將來變黃狗，便請槿娘幫尋來竹篾和絹布。

槿娘聽而不聞，說燕人從不放什麼紙鳶，他們只會策馬去草原行獵，要不就下海去五洋捉鱉。還翻了個白眼，“要不說呢，燕人驍勇善戰，哪里是只知尋歡作樂的魏人能敵的。”

槿娘是什麼事都能拿來拉踩魏國的。

槿娘認為魏人只知尋歡作樂，小七卻認為燕人是教化未開。

怎麼不是教化未開，燕人居北蠻之地，吃的大多是牛羊海鮮，但這里的子竟連紙鳶都不曾放過。

不過槿娘話雖這麼說，到底是尋來了竹篾和絹布，陪小七一起做起了紙鳶來。

扎牢骨架，在絹布上繪一雙紅鯉

魚，又以金描鱗，漿糊抹勻了糊于骨架，最后拴上提線，一只鯉魚紙鳶便做了。

做的是金鱗赤尾黃河紅鯉。

尺素如殘雪，結雙鯉魚，要知心中事，看取腹中書。

槿娘看不明白的心思，初時雖然，如今見了這一雙紅鯉栩栩如生十分可，頓時對紙鳶充滿了好奇，是纏著小七再做一只。

小七興致頗好，欣然問，“姐姐想要什麼花樣？”

槿娘歡歡喜喜的，“我喜歡玉腰奴，你就做只玉腰奴。”

到底都是小兒家，槿娘歡喜，小七也很歡喜，兩人湊在一起，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又做出一只玉腰奴來。

槿娘特意開了柜子換上綠長袍，對著銅鏡好生妝扮了一番，牽著小七的手便往西林苑去。

見小七在髻上柳，也有樣學樣，一邊跑一邊大笑，“你瞧，我穿著綠的袍子，簪著綠的柳枝，又放著鵝黃的玉腰奴，像不像魏人？”

小七也歡喜大笑，“像！姐姐很像魏人！”

是日天朗氣清，金鱗赤尾紅鯉與玉腰奴在蘭臺上空高高地著，引得蘭臺諸人競相駐足觀看。

小七已許久沒有這麼歡喜了。若不是鄭寺人一聲斷喝，這一日原該十分妙。

“胡鬧！”

小七心里一凜，循聲去，那鄭寺人正著臉遠遠立著，“還不速速過來！”

若沒有什麼事，鄭寺人是不會尋到西林苑來的，想必是許瞻回了蘭臺。因而槿娘見了鄭寺人喜不自勝，匆匆扯回玉腰奴，先一步跑到了鄭寺人跟前，“總管大人，公子可有傳召槿娘？”

小七不敢耽擱，拽長繩便往回

收紙鳶，越是著急那赤尾鯉魚越是偏偏掛在了樹枝上，繩子一拽，“砰”得一下竟斷開了。

小七還想去撿，鄭寺人卻催道，“磨蹭什麼！”

怕惹惱鄭寺人，小七只得棄了紙鳶匆匆趕到鄭寺人跟前，那鄭寺人斥道，“沒規矩！蘭臺是什麼地方，容你們兩個在這里撒歡！驚了公子的麋鹿，咱家可得你們兩個吃掌！”

小七低垂著頭，槿娘忙道，“總管大人息怒，只這一回。”

鄭寺人也不再為難，只是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來，“下回再有這樣的事，罰你們去洗恭桶。”

“是是是，再不會了！”槿娘連聲應著，又笑道，“總管大人，槿娘都備妥當了，這就能去侍奉公子”

鄭寺人卻沒有接的話茬，轉眼盯著小七，笑道，“公子召姚姑娘去青瓦樓，跟咱家走吧。”

槿娘臉上的笑意登時便僵在了邊。

小七心頭一跳，只得跟鄭寺人走，回眸看了槿娘一眼，槿娘一綠袍子正眼地朝們出神。

小七想，槿娘穿著那若草的袍子真好看呀。

就像的山桃樹上結滿了綠的青桃。

青瓦樓是許瞻在蘭臺的住所，看起來古樸雅拙。

上下三層，以木樓梯相連。

一樓用來待客。

據槿娘說，向來只有陸九卿與裴孝廉這樣的近臣才能進青瓦樓，若要接見重臣門客或例行宴飲，大多是在前庭的正堂。

小七是從來沒有來過的。

二樓是藏書閣，積案盈箱，汗牛充棟。一張寬大的曲足長案當中置著，筆墨硯臺樣樣俱全，大概怕走水，藏書閣里的燭臺全都蓋以罩子。

聽聞他除了茶室，大多在此理公事。

三樓不知是什麼地方，小七跟著鄭寺人走到藏書閣便停步了，鄭寺人推開書閣的門，恭恭敬

敬稟了一句，“公子，老奴把人帶來了。”

那人正端坐案后垂眸翻閱手中的竹簡。

小七見了許瞻便怵，至從前沒有一次是從許瞻面前笑著離開的。上前跪了下來，畢恭畢敬道，“公子請吩咐。”

那人抬起頭來，漆黑的眼眸在上掠過，慢條斯理道，“戴的什麼東西？”

小七垂著頭，“是柳枝。”

那人大概覺得蘭臺的婢子不該簪戴這種不流的東西，因而眉心凝起，“你沒有簪子可戴？”

小七解釋道，“魏國有清明柳的習俗，不然”

“不然怎樣？”

“不然來世就會變黃狗。”

“可笑！”那人斥道，“扔了！”

小七忙將柳枝從髻上扯了下來，攥在手心藏于袖中。

那人打量了一眼，眉心蹙得愈發深了起來，“日都是這件，沒有旁的袍可穿？”

他也許想起來自己不久前命人往聽雪臺賜下不袍首飾。

小七淺咬著，“有的。”

“有為何不穿？”

小七垂眸，“那不是奴該穿的。”

那是槿娘的，槿娘說他很快便要納為姬妾。

那人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半晌過去，將手中的竹簡扔了過來，“認得出來罷？”

小七接過竹簡，簡上的小篆蒼勁有力，心口一燙，那是大表哥的筆跡，他的筆跡再悉不過了。

竹簡上的字不多，但仍令小七了眼眶。

大表哥在信簡中寫著，愿以一城換回小七。

小七心中狂跳，極力在許瞻面前保持平和，然后驀地抬起頭來，眉眼里的歡喜卻是遮掩不住的，“是大表哥的信。”

那人亦是笑，“他愿以城換你，你可愿意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