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那些,你一定想到了三年前因球狀閃電研究發現的宏原子,那可是你最輝煌的時代。”汪淼對丁儀說,他們此時正在丁儀家寬敞空曠的客廳中,兩人靠在那張臺球桌旁邊。
“是啊,我一直在建立宏原子的理論,現在到了啟發:宏原子很可能就是普通原子在低維度的展開。這種展開是由某種我們不知道的自然力完的,展開可能發生在宇宙大炸後不久,也可能現在仍然時時刻刻都在進行。也許,這個宇宙所有的原子在漫長的時間裡最後都會展開到低維,我們宇宙的最終結局是變低維度原子構的宏宇宙,這也可以看作一個熵的增長過程吧……當時以為,宏原子的發現能給理學帶來突破,現在看來本不是那麼回事。”丁儀說,起到書房去翻找什麼。
“為什麼呢?既然我們可以捕獲宏原子,難道不能繞開高能加速,直接從宏原子中研究質的深層結構嗎?”
“當初是這麼想的,”丁儀從書房中走出來,手裡拿著一個致的銀邊相框,“現在看來很可笑。”他彎腰從臟的地板上拾起一個煙頭,“還是看這個過濾吧,我們說過它的二維麵積展開來有客廳這麼大,但要是真的展開了,你能從那個平麵上研究出過濾曾經的三維結構嗎?顯然不可能,那些三維結構的信息在展開時已經消失了,像打碎了的杯子不可能還原,原子在自然狀態下的低維展開是不可逆的過程。三科學家的高明之,在於他們對粒子低維展開的同時保留了高維結構的信息,使整個過程為可逆。而我們要想研究質深層結構,還隻能從十一維微觀維度開始,也就是說,離不開加速。打個比方:加速是我們的算盤和計算尺,隻有通過它們,我們才可能發明出電子計算機來。”
丁儀讓汪淼看那個相框中的照片。照片上,一名年輕麗的校軍站在一群孩子中間,目清澈,人地微笑著。和孩子們站在一片修剪得很好的綠草坪上,上麵有幾隻白的小。在他們的後麵,有一幢很高大的廠房一樣的建築,牆上畫著彩鮮豔的卡通,還有氣球、鮮花什麼的。
“在楊冬之前認識的?你的生活夠富的。”汪淼看著照片說。
“林雲,對球狀閃電研究和宏原子的發現做出過關鍵的貢獻,可以說,沒有,就沒有這個發現。”
“我沒有聽說過啊。”
“是啊,因為一些你同樣沒聽說的事……不過我一直覺得這對不公平。”
“現在在哪兒?”
“在……在一個地方,或一些地方……唉,要是現在能出現有多好。”
對丁儀奇怪的回答,汪淼沒有在意,他對照片上的那個並不興趣,他把相框還給丁儀,一擺手說:“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了。”
“是啊,一切都無所謂了。”丁儀把相框在臺球桌上端正地擺好,看著他,手去夠桌角的一瓶酒……
當史強推門進來時,兩人已經喝得有八分醉了,他們看到大史後都很興。汪淼站起來摟住來者的雙肩,“啊,大史,史警……”丁儀則晃晃悠悠地找了個杯子放到臺球桌上,給他倒酒,“你那個邪招還不如不出。那個信息,我們看不看,四百多年後的結果都一樣。”
大史在臺球桌前坐下來,兩眼賊溜溜地看看兩人:“事真像你們說的那樣,什麼都完了?”
“當然,什麼都完了。”
“加速不能用,質結構不能研究,就什麼都完了?”
“那你——說呢?”
“技不還是在進步嘛,汪院士他們還搞出了納米材料……”
“想象一個古代的王國,他們的技也在進步,能為士兵造出更好的刀啊劍啊長矛啊,甚至還有可能造出像機關槍那樣連發的弓箭呢,但……”
大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如果他們不知道質是由原子、分子組的,就永遠造不出導彈和衛星,科學水平限製著呢。”
丁儀拍拍大史的肩,“我早就看出來史警是個聰明人,就是看著……”
汪淼接著說:“質深層結構的研究是其他一切科學基礎的基礎,如果這個沒有進展,什麼都是——用你的說法:扯淡。”
丁儀指指汪淼,“汪院士這輩子還不會閒著,能繼續改進刀啊劍啊長矛啊。我他媽的以後乾什麼?天知道!”說著他把一個空酒瓶扔到桌上,撿起臺球丟過去砸。
“這是好事!”汪淼舉起酒杯說,“我們這輩子反正能打發完,今後,頹廢和墮落有理由了!我們是蟲子!即將滅絕的蟲子,哈哈……”
“說得好!”丁儀也舉起酒杯,“為蟲子乾杯!真沒想到世界末日是這麼的爽,蟲子萬歲,智子萬歲!末日萬歲!”
大史搖搖頭,把麵前的那杯酒一口乾了,又搖搖頭,“熊樣兒。”
“那你要咋的?”丁儀用醉眼盯著大史說,“你能讓我們振作起來?”
大史站了起來,“走。”
“去哪兒?”
“找振作啊。”
“得了史兄,坐下,喝。”
大史扯著兩人的胳膊把他們拽起來,“走,不行就把酒拿上。”
下樓後,三人上了大史的車。當車開時,汪淼大著舌頭問去哪兒,大史回答:“我老家,不遠。”
車開出了城市,沿京石高速向西疾駛,剛剛進河北境就下了高速公路。大史停下了車,把車裡的兩人拖出來。丁儀和汪淼一下車,午後燦爛的就令他們瞇起了眼,覆蓋著麥田的華北大平原在他們麵前鋪展開來。
“你帶我們來這兒乾什麼?”汪淼問。
“看蟲子。”大史點上一支斯坦頓上校送的雪茄說,同時用雪茄指指麵前的麥田。
汪淼和丁儀這才發現,田野被厚厚的一層蝗蟲覆蓋了,每麥稈上都爬了好幾隻,地麵上,更多的蝗蟲在蠕著,看去像是一種黏稠的。
“這地方也有蝗災了?”汪淼趕走田埂一小片地上的蝗蟲,坐了下來。
“像沙塵暴一樣,十年前就有了,不過今年最厲害。”
“那又怎麼樣?大史,什麼都無所謂了。”丁儀帶著未消的醉意說。
“我隻想請二位想一個問題:是地球人與三人的技水平差距大呢,還是蝗蟲與咱們人的技水平差距大?”
這個問題像一瓢冷水潑在兩名醉漢科學家頭上,他們盯著麵前堆的蝗蟲,表漸漸凝重起來,兩人很快就明白了大史的意思。
看看吧,這就是蟲子,它們的技與我們的差距,遠大於我們與三文明的差距。人類竭儘全力消滅它們,用儘各種毒劑,用飛機噴撒,引進和培養它們的天敵,搜尋並毀掉它們的卵,用基因改造使它們絕育;用火燒它們,用水淹它們,每個家庭都有對付它們的滅害靈,每個辦公桌下都有像蒼蠅拍這種擊殺它們的武……這場漫長的戰爭伴隨著整個人類文明,現在仍然勝負未定,蟲子並沒有被滅絕,它們照樣傲行於天地之間,它們的數量也並不比人類出現前。把人類看做蟲子的三人似乎忘記了一個事實:蟲子從來就沒有被真正戰勝過。
太被一小片黑雲遮住了,在大地上投下一團移的影。這不是普遍的雲,是剛剛到來的一大群蝗蟲,它們很快開始在附近的田野上降落,三個人沐浴在生命的暴雨之中,著地球生命的尊嚴。丁儀和汪淼把手中拎著的兩瓶酒徐徐灑到腳下的華北平原上,這是敬蟲子的。
“大史,謝謝你。”汪淼向大史出手去。
“我也謝謝你。”丁儀握住了大史的另一隻手。
“我們快回去吧,有好多工作要做呢。”汪淼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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