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奴婢的,最怕三件事。
主子遭殃自己被連累,做錯了事被趕出去,或者——主子丟了東西。
無論是誰,都恐懼人品被疑。
阿靖跪下去,誠惶誠恐道:“奴婢不知道,奴婢沒有拿。”
沈連翹握著空空的錦盒,皺眉頭思索。
“沒懷疑過是你,”偏著頭,眼神清亮,“至於別人,放著妝奩裏這麽多金銀首飾不拿,偏偏拿了解藥。也就是說,那人不缺金銀珠寶,隻是不希我吃解藥。”
什麽人會對金銀無所謂,又能輕鬆接到的妝奩呢?
沈連翹的臉騰地紅了。
猛然向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折回來,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幾次想要開口,又憋回去。
“郡主,您……”阿靖手足無措地起,唯恐沈連翹轉時踩到子摔倒。
“我知道是誰了!”沈連翹頭上的步搖著,氣道,“他明知道我就差名單記不起來,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誰啊,是誰啊?”阿靖問道。
沈連翹憋得臉頰通紅,卻沒有說。
一種被人哄騙的屈辱席卷全。
“我要去見他!我去把藥搶回來!”
沈連翹說著便向外麵走去,鎮守使館的衛尉軍想攔下,沈連翹直直闖出去,揚聲道:“你們去問問你們的統帥!問他敢不敢攔我!”
衛尉軍的統帥是蔡無疾。
蔡無疾,是良氏子嗣。
沈連翹一路暢通無阻到皇宮去。
孔佑正在勤政殿議事,邁步走進去,不顧朝臣在列,開口問道:“我的藥呢?”
沈連翹本就是在鄉野間長大的孩子,不擅長什麽謀詭計,也不在意那些宮規禮儀。
孔佑凝神看,一時間靜默不語。
秋風吹進大殿,掀他們的角。
朝臣錯愕地施禮退出,最後離開的湯瑞步子慢了些,被同僚拉出去。
“沒看到郡主生氣了嗎?”那朝臣道。
湯瑞點頭:“所以想看看陛下發脾氣的樣子。”
“發脾氣把你貶斥出京嗎?”朝臣輕聲提醒。
湯瑞拎起服連忙跑了。
雖然跑,也沒有跑遠。他們隻是避出大殿,裏麵的聲音隻要大些,便能聽得清清楚楚。
“翹翹。”孔佑向沈連翹走去,拉的手。
沈連翹甩開,再問一句:“陛下拿了我的失憶解藥,對嗎?”
“對。”孔佑道,“我怕你……”
“你真的怕嗎?”沈連翹的聲音陡然拔高,一直漲紅的臉此時白了白,嗆聲道,“你不讓我吃,正大明搶了也好,怎麽能做這種事?我一直信任你,你……”
眼中盛滿淚水,卻偏偏忍著沒有落下,哽咽道:“你明明知道,我現在不記得良氏的名冊了。沒有解藥,等同於沒有良氏,沒有親人了。”
退後一步道:“連你也欺負我!你還不如沈大河!”
殿外像涼水潑熱油,炸開了藏不說的心事。
肅立的朝臣相互看看,掩不住眼中的深意。
其實說起來,良氏族人與劉氏皇族其實有不共戴天之仇。
且不說良氏本就是前朝皇族,就說錦安十五年後,朝廷對良氏族人的捕殺,也足以讓皇族如今不安。
沈連翹是良氏的族長了。
嫁給皇帝,那些族人會不會趁機生事?
忘了好,忘記了,朝廷就不必擔憂宮中生變。
良氏的後人,就安心做大周的子民吧。
孔佑再次去牽的手,這一次握得的,沒讓甩開。
“是孤的錯。”孔佑低聲道。
他驕傲又自負,卻對誠懇道歉。
“可我若給你,你今日就會吃,對嗎?”
“對啊!”沈連翹的氣消了些,“左右今日無事,距離婚期又還遠。”
所以就吃藥嗎?
一點都不顧惜自己的。
孔佑的眼眸中凝聚濃濃的擔憂。
“不行。”他和卻堅定道,手指輕輕挲沈連翹的手心。
殿外的朝臣繼續聽著。
他們不覺得自己在聽皇帝談話,畢竟太監總管並未示意他們離開。
他們聽到沈連翹的聲音裏帶著祈求。
這很奇怪。
據他們的了解,未來的皇後是一個擅長打架鬥毆的人,從不會服懇求。
“陛下,我總覺得有個人很重要,必須想起來。”
“你把解藥給我好不好?”
那聲音弱又綿,讓人忍不住想要嗬護。
幾位朝臣搖搖頭,把心中糟糟的想法拂去,繼續聽著。
好在他們的君王不為所。
“翹翹,”他勸道,“我是為了你好。”
“我不要你為了我好!你不給我!我今日就去吞了夾竹桃葉子!”
“嘭!”地一聲,勤政殿的門被沈連翹撞開,仍然不解氣,使勁兒踢一腳門欄。
皇帝沒有追出來。
朝臣連忙低頭,假裝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
沈連翹氣哼哼地出宮門,臨上馬車時,聽到一個弱的聲音。
“郡主姐姐……”
沈連翹扶額歎息,不願地轉,看到孔花嫵。
孔花嫵穿緋裳,臉上細心描畫過,看起來姿容麗,嫻雅得。
“孔小姐。”沈連翹對點頭。
孔花嫵走過來,牽住了沈連翹的袖。
“姐姐從宮裏出來啊?我給陛下煮了他喝的參湯,郡主姐姐肯不肯跟妹妹一起進去,咱們同陛下下棋聊天,說說話?”
參湯?
沈連翹向孔花嫵後看去,果然見那位名芙蓉的奴婢,懷裏抱著白瓷湯盅。
芙蓉見沈連翹看,頓時低下頭。
那神著一怯意,又有些許遮掩。
沈連翹瞇眼瞧著湯盅,走近幾步,抬手掀起瓷蓋,往裏看了一眼。
人參足夠大,像是十幾年的老山參。裏麵飄著幾粒紅棗枸杞,倒看不出什麽玄機。
“我就不去了,”沈連翹坦白道,“我同陛下剛剛吵過架,還不想和好。”
“怎麽吵架了?”孔花嫵抬起纖纖玉指掩,驚訝又難過道,“是不是因為良氏的事?我都聽說了,不朝臣擔心姐姐為良氏族長和大梁郡主,會對朝事不利呢!奏請陛下退婚的折子,堆滿了丞相案頭。陛下他也正為此事發愁。”
話裏話外,對孔佑非常了解。
“原來是這樣啊。”沈連翹若有所思道。
所以今日殿的事,就都解釋通了。
“請姐姐不要生佑哥哥的氣,他對姐姐,絕對一往深。每日裏同我談起,也總是說姐姐的好話,說念姐姐救他好幾次的恩。”
沈連翹丟下瓷蓋,看著孔花嫵,笑。
“是嗎?”
孔花嫵看出了沈連翹笑容裏的冷意,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對方,一時語塞。
“當然……”
“每日裏?”沈連翹搖著頭,似乎看見了什麽醃臢東西,“陛下每日裏同你說話?你們孔家的家教,就是隨便扯謊不打草稿嗎?”
“你——”孔花嫵釵搖晃,表剎那間猙獰幾分。
宮中前來接引孔花嫵的太監到了,兩人不方便再說下去。
沈連翹抬腳步馬車,又掀開車簾道:“對了,你或許跟陛下還不夠。他從不沾參湯熊掌之類滋補之,你帶來的這盅湯,不如自己喝了吧。”
沈連翹的馬車向前駛去,孔花嫵想要吵架,卻必須在太監麵前維持世家嫡的風範。氣到咬牙關,半晌才問道:“陛下不喝參湯嗎?”
太監瞧沈連翹的馬車,低頭道:“奴婢也不清楚。”
他一路引著孔花嫵到勤政殿去。
朝臣們正三三兩兩離開,太監先進去稟告。
“孔小姐來了,給陛下熬製了參湯。”
孔佑合上奏折道:“把參湯放下,讓回去吧。”
“陛下……”太監支支吾吾道,“孔小姐遇到了郡主,郡主說……”
“說什麽?”孔佑揚眉道。
“說您從不喝參湯。”
孔佑忍不住笑了。
“那孤就不喝參湯好了。”
太監告退出去,對一直等在臺階下的孔花嫵施禮。
“陛下不喝參湯,請孔小姐回吧。”
孔花嫵難掩鬱悶怔在原地。
怎麽不記得孔佑不喝參湯的事呢?
沈連翹的馬車此時已經離開長街。
阿靖同坐在一起,見沈連翹掀開車簾凝眉不語,忍不住詢問。
“郡主在看什麽?”
“街石板。”沈連翹道。
“街石板上有什麽?”阿靖過來,向窗外看去。
石板跟平時沒什麽不同,隻不過有兩道淺淺的泥土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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