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知道霍奚舟說的是誰,是他以為的姜晚聲,是八歲那一年的姜嶠……
“穿著一價值連城的,卻愿意去摟抱一只渾臟污的流浪貓,愿意將自己的護銅錢拆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庶民……是我在皇城里見到的第一個活人,也是唯一一個。”
霍奚舟低沉的嗓音在夜中格外擲地有聲,“那時我甚至覺得,比建鄴城里的任何一個人都更配得上那個皇位。”
姜嶠眼睫重重地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轉頭看向霍奚舟。很快,心中那震便被鋪天蓋地涌上來的荒謬和可笑撲滅。
也真的輕笑了一聲,“霍奚舟,那日之后,你還見過嗎?”
霍奚舟靜了靜,才答道,“及笄那年,我曾遠遠地見過一次。”
“那便是不曾見過。”
姜嶠笑著笑著,口吻便變得刻薄起來,“你若見了便會知道,早就不是你當初認識的那個人,跟建鄴城里的那些人越來越像,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麻木不仁。別說是貓了,就連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也無能為力、無于衷……你就算將龍袍捧到面前,也不敢要、不想要,因為膽怯懦弱,自私自利,只想逃得遠遠的……”
察覺到什麼,霍奚舟神微凝,定定地看著姜嶠,不愿錯過眉眼間任何一細微的表變化。
“霍奚舟,你心里的姜晚聲,不過就是個虛幻的影子。”
姜嶠的聲音變得輕飄飄的,“是你幻想出來,永遠停留在那一年的影子。”
出乎姜嶠的意料,這一次,霍奚舟竟沒再因為的話怒,反而深深地看了一眼,頷首承認了,“是。”
“……”
不知為何,聽到霍奚舟應下這一句,姜嶠的心卻并未好起來,而是悠悠地落至谷底。
“起初,我也只是將當做救命恩人而已。”
霍奚舟低頭,從懷中拿出了姜嶠仿造的那枚銅錢,“那日宮宴,我大出風頭,不知怒了什麼人,一出宮門便遭到暗算。就是贈我的這枚銅錢,為我擋住了那致命的暗。還有上谷那一役,三千將士陣亡,唯有我死里逃生……”
霍奚舟的手指在那些劃痕上挲著。“旁人都說,我是不死將星,上天庇佑,只有我自己知曉,是在庇佑我。”
姜嶠攥了攥手。
原來他都知道,他什麼都知道,唯獨不知道……那個人不是姜晚聲,而是姜嶠……
霍奚舟放下銅錢,看著自己的雙手,眸晦暗,“你可知我這雙手殺過多人?我用它挽弓,穿過人的心臟,也用它拿著刀槍,砍下人的頭顱,甚至在沒有兵的時候,用拳頭生生將胡人的頭骨錘碎……”
“夜里驚夢,滿目影的時候,我只能替自己找個寄托,讓自己不要因殺戮迷失了本心。這枚銅錢,既救過我的命,也救過我的心。所以我想報答,想要將從那個皇城里救出來,可貴為公主,我想不到別的方式,唯有求娶……”
“別說了!”
姜嶠猝不及防地出聲,嗓音帶了幾分抖。
察覺到姜嶠的失態,霍奚舟終于從回憶中離,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他轉頭看向姜嶠,卻見難堪地側過了,將整張臉在黑暗中,本看不清神,“我不想聽了。”
姜嶠站起,抬腳就要走,卻被霍奚舟一把拉住。
霍奚舟攥著姜嶠的手腕,目死死盯著的背影,“既然問了,為什麼不聽我說完?”
姜嶠掙不了霍奚舟,只能定在原地,咬著瓣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很清楚霍奚舟在想什麼,直到現在,他恐怕還以為自己在嫉妒姜晚聲……殊不知他口口聲聲想要報答的、想要救出來的那個人,是姜嶠……卻也不是姜嶠。
心里清楚,當年的姜嶠,早就在失去母親的那一日死去了。
鐘離慕楚有一句話說得沒錯,如今的不過是個自私自利、兩面三刀,為了茍且生、不惜與禽同流合污的卑鄙小人。
一種說不清的酸和厭憎充盈著姜嶠的心,令難以忍,只想要逃離。
遲遲等不到姜嶠的回應,霍奚舟站了起來,朝走近了兩步,“我早已想清楚,無論心中的那個人是朝月公主,還是朝月公主的影子……這些年我將當同路人,當恩人,當掙業障的念想……卻從未有一刻,因為到困、恐懼和妒忌……但姜嶠,你與不一樣。”
霍奚舟抬手,將背對他的姜嶠轉了過來。
姜嶠掙扎了兩下,還想要將自己藏起來,卻被霍奚舟一下扶住了后頸,被迫仰起了那張脆弱不堪的臉。
對上姜嶠淚意盈盈的眼眸,霍奚舟眉宇間閃過一愕然,可接著,便有其他緒翻涌了上來,令那雙黑沉晦暗的眸底泛起一亮,“為什麼?”
山風驟起,將姜嶠紅白相間的袖袍吹得瑟瑟作響,也令打了個寒。眼睛一眨,一滴淚就不控制地落了下來,剛剛好落在頰邊霍奚舟的手指上。
霍奚舟心口一,指腹在那道淚痕上輕輕挲了兩下,語調不自覺放緩,“哭什麼?”
姜嶠腦子里嗡嗡地作一團,難得在人前真實地落淚,此刻只覺得自己全上下的皮囊都被撕扯開,將里那不爭氣的狼狽模樣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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