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做什麼呢?阮銀姑認為以金紅玫的能力,可以去許多地方——墨爾本,悉尼,哪怕是同在西澳的珀斯,都比這座偏遠的碼頭繁華面。
不過阮銀姑很快明白了,金小姐不用運貨了,金小姐現在沒事做了。
或許是要等一等空先生吧。
待歸,若未歸,勿等。
可是,戰爭已經結束了,空先生怎麼還不歸來呢?
總而言之,金紅玫在阮銀姑家里住下了。剛住進來的樣子很像空先生,沒事做,便出去開車。順著公路一直開,開過他們去過的那家診所,開到懸崖的盡頭,幾乎開進印度洋翻涌的海浪。不開車的時候,讀書,讀空先生留下來的那些書。阮銀姑給孩子做服的時候,便聽到在臥室里輕念出聲:“鳥要掙出殼,蛋就是世界。人要誕于世上,就得摧毀這個世界……”
是什麼意思呢?阮銀姑不懂,或許金小姐讀懂了吧。
再往后,也閑不住了。跟著阮銀姑去賣蚵仔煎,圍系上,長發盤髻用發網罩住,人往那兒一站,就是碼頭上一道靚麗的風景。也跟著在海邊學游泳——是漁家,本就水好,教人也是一把好手。金紅玫很快學會了浮潛,只是畢竟比不上的子功,潛不到深深海底與魚共舞,只敢在海面沐浴海風。
阮銀姑以前看見碼頭上有希臘逃來的難民,也是潛水員,生下孩子就帶到浪里,路還沒走穩就學會了游泳。當時覺得他們荒唐,到自己,竟然一樣的荒唐——將明一歲多就學會了浮潛,人站起來的時候比不上浪高。
兩個人帶孩子,帶得比碼頭上任何一個男孩都野。
金小姐好像已經忘了空先生的事,從來不提,阮銀姑也不會問,就像不提起已經死去的丈夫。們賣蚵仔煎,開車,去唐人街買東西,下海。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直到碼頭上有一艘采珠船出租。
當時業采珠的規矩是這樣的——船是老板的,老板出錢提供設備,雇人,各國的潛水員下水,取蚌。帶回的珍珠貝計件收費,珍珠和母貝都算在老板名下。潛水員固然吃虧,但他們也不用承擔珍珠市場起伏與船只遇難的風險,珍珠對外批發的渠道也靠關系,不是誰都能拿到。
出租船只的很見,或許是老板沒有心力理人和貨,出租之后,除了船只的所有權還歸老板,一切風險和收益都算給租客頭上。
金紅玫那天回家,了租船的心思。
胡老板給的尾款置業置產嫌,應付生活又嫌多,租一艘采珠船倒是剛剛好。別的采珠船航得遠,采得多,老板賺了錢還要付給人員。那們租一艘,不請人,自己做,能不能走通一條路呢?
把想法和阮銀姑說了,阮銀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丈夫不在了,可家里的老人還盼著他們寄錢回去。孩子才那麼小,單賣蚵仔煎也養不活兩張。阮銀姑不猶豫,一直記得,小時候也是水里的一把好手。
金紅玫給胡老板寫信,沒找代書先生,自己寫,字麼也不大好看,但語氣很狂傲。寫你難時我幫了你,現下我要做事了,你也得幫我。碼頭上別的船老板都有出貨的渠道,不好搶,我明日采了珍珠上來,你先給我收一批。半個月后,胡老板的信哭笑不得的寄了回來,說要看看的,撈上來再開車來一趟悉尼吧。
嶄新的生活開始了。
們租了船,修整一番,把原先的船名涂掉。新名字什麼呢?阮銀姑自認只是個潛水打工的,要金紅玫定。咬著油漆刷的把手思考,“呸”的一聲吐掉木屑,舉起刷子,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寫字,仍是那個不大好看的字,寫得竟然還是英文。
阮銀姑不識字,問:“是什麼?”
“玫瑰號。”金紅玫說,“Rose.”
在悉尼學會了開車,在麗泉學會了打槍,而Lost at Sea教給的是潛水與開船。在唐人街買了出海的行頭,上是扣合式翻領,下是工裝背帶。但的服也與出海的男人們有分別,買了玫紅的巾系在頸間,從此碼頭上傳言,若是看到遠的船只上飄著一抹玫紅,那迎面而來的就是兩個人駕駛的玫瑰號。
阮銀姑是負責潛水的那一個,學著丈夫生前的樣子,在間懸掛兩個鐵筐,牽一管子深海底,尋找孕育珍珠的蚌殼。印度洋的貝類之巨大顛覆的想象,或許正因為是這樣巨大的貝類才能孕育譽世界的南洋白珠。
不是沒有遭遇過危險。廣袤的海域也會孕育巨型魚類,哪怕它們不主攻擊,只是魚過連接人與船的繩索都會造巨大的震。阮銀姑曾被一只魚帶著線拽出百米,將那線割斷,自己拼命掙扎著游回了玫瑰號。
奇怪的是,沒有想過放棄捕撈珍珠貝。
這個念頭從未出現在的腦海中過,哪怕一次都沒有。
阮銀姑是個沒過教育的人,但后來總結出了一條這樣的道理。覺得每個人都會聽到某種聲音的召喚,就像有些西人中的瘋子去爬山,去跳傘。他們是不要命嗎?不是的,只是山在召喚他們,天空也在召喚他們,而他們選擇聽從心的召喚聲。至于,生來就能聽到海的召喚,的一生都在走向海洋。不怕死在海里,正如登山者不怕死在登山的路上。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到死的那一天,還在與心的召喚聲背道而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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