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結束的那一天，校園里的藍花楹已經開了滿樹。

宋維比提前一天考完, 過來幫看了最后一篇論文，等提后便一起離開。離開圖書館時候要經過一段栽種了藍花楹的小路, 微風拂過, 花瓣墜落，宋維見狀便提醒：“接一下。”

木子君不解, 但還是展開手掌, 等一片花瓣落到手心。把花瓣捻到指尖, 問他：“做什麼？”

“一些傳統, ”他說, “接到藍花楹, 期末績會好。”

木子君恍然，趁著下一陣風又接了幾片。看宋維只是跟在旁邊, 不由得問：“那你怎麼不接？”

宋維：“太迷信了。”

木子君：……

你個算命出的英文名你說誰迷信。

學校里空了一半, 許多專業都提前考完了。他們坐電車回了唐人街, 先去了一趟書店。

最近學業太忙，書店都很久沒有開業了, 網店積攢了不未發貨的訂單。打掃過衛生又寄書, 忙了整個下午。填到最后一份快遞單時, 木子君忽然不由自主地“咦”了一聲。

“怎麼了？”打包圖書的宋維抬頭看。

“又是這個人, ”說，朝他揮了一下快遞單，“收貨地址是香港的一座寺廟，之前就買過一本。”

宋維起來拿的快遞單，掃視了一下，發現收貨只標注到街道和寺廟名稱，電話也留的是一臺座機。

“他買什麼了？”

“上次是一個戲詞的戲本，”木子君說，“好像是《白蛇傳》。這次還是戲本，是……”

低頭翻了翻。

“《紅鬃烈馬》。”說。

“這些戲本也絕版了？”宋維問。

木子君對著屏幕噼里啪啦地敲了幾個字查閱，隨即轉頭否認：“沒有啊，國多得是。”

海外郵購，郵費貴了幾倍，能被下訂單的基本都是國的絕版書。兩個人又研究了一會兒《紅鬃烈馬》，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便把書規整地包起來了。

一個有錢沒花的老和尚，木子君心想。

忙到一半，木子君的手機忽然響了。這年頭沒什麼人打電話，第一反應是陳笑問那邊有了照片的消息。誰知點亮屏幕，來電顯示竟然是從莊園一別后就沒再見過的唐葵。

手里有東西不方便舉電話，便點了免提。

唐葵是個說話非常直接的人，和宋維上次就領教過了。和人談會直接略過寒暄的步驟，比如這次，在木子君接通電話的一瞬間便說：“你和River在一起嗎？我有事問他。”

木子君一時結舌，說了句“哦”，便示意已經聽到了唐葵說話的宋維過來。男生放下手中的書走到柜臺旁，簡潔回問：“怎麼了？”

“比較突然，我不想冒犯你，”唐葵說，聲音很冷靜，但木子君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但是我爺爺昨晚去世了，我們想為他舉辦中式葬禮。上次在Bendigo你好像提過，你當時找的是哪一家殯儀館？”

木子君愣住了。

宋維顯然也有些措手不及，視線在手機上停留片刻，最后把免提關了，拿到耳邊去接。他和唐葵單獨說話的時候和Steve一樣，都是二代之后的華裔，幾句話便轉回英語。木子君聽見他讓唐葵等他一下，當時葬禮的材料都在家里，他回家去幫找。

掛了電話，他和木子君對視片刻。

“有點……”恍惚道，“有點突然。”

“不突然，”宋維說，“他和我外婆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木子君懂他的意思。

金紅玫去世的材料都封進柜子，柜子又存在閣樓。兩個人回了家，宋維看著通往天花板以上的樓梯，有些疲憊：“早知道上次就不放回去了。”

“上次？”木子君驚訝，“什麼上次？”

“你讓我幫你找那天。”宋維說，轉而手腳并用爬上了樓梯。木子君在樓下聽得一陣翻箱倒柜的響，片刻后，宋維頂著一灰下來了。

他拿下來的是個大信封，里面裝著從醫院到殯儀館開的一系列證明。有些是金紅玫生前自己安排好的，也有些是他自己索出來的。

木子君忽然想起來，唐鳴鶴一個人送走了所有同輩的親友，因此唐家這兩代后人都未曾接手過葬禮，這也是唐葵來詢問宋維的原因。

那宋維當時呢。

他能去問誰呢。

木子君抱膝蹲在一側，看他也單膝支撐著，跪在地上把信封拆開，倒出各異的證明材料。人活百年，滄海一粟，恰似幻，到最后留下的居然只是這樣幾張紙。

難道這些東西就可以代表一個人的一生嗎？

他朝木子君了下手，示意把手機給自己，繼而對著地板拍了幾張照。唐葵就在通話記錄的第一個，他給把照片用短信發送過去，里面也有他當時找的那家專門的華人殯儀館。

“用不用安一下啊？”木子君看著遲遲沒有回復的短信界面問。

“不用，”宋維說，“把這些發給就夠了。”

他語氣很淡，是經歷過某些事的了然。木子君沒有再多問，等了一會兒，唐葵回復了消息。

唐葵：[對了，還是想謝謝你和River]

唐葵：[他來看了我的演出，他去世的時候我在，我沒有什麼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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