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鋒出列抱拳，沉聲道：“海鋒，先登營假節督軍。欒川一役，率部圍敵軍固守之城三月不下，吃糧十萬石，補給不曾有一日中斷，故軍心不搖，終克城取勝，末將謝過君！”

其后，紛紛有將領自發出列。

“周鴻，兕豹營，校尉，參與守衛石門水口，所領小隊分得床弩一，弩五，鎧甲三十副。”

“樂遒，北府車騎副將，歷經登封、宜、伊川之戰，得補給戰馬千余匹，谷糧萬石。”

“張恪，重騎軍，沖鋒校尉，虎牢關一戰，一騎三馬，亡馬存人。”

“凌小暑，乞活軍……”

“越南關，雁子營……”

“恒道，鷙鶚營……”

一個接一個的營隊將領出列，向簪纓匯報戰果。

這不是事先排演好的，為將者，戰前先知廟算，必需了解軍中糧馬輜重況，方能制訂戰策。所以有人開了頭，這些讓主將們爛于心的賬數，自然而然便吐了出來。

這些直勇毅的軍人并不傻，他們口稱簪纓一聲君，不是因為這子生得麗，不是因在風頭正盛，也不是依附于大司馬的手段高超，而是，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賬。

兗州軍在北方打仗的糧餉，南朝是分文不出，所費錙銖，皆來自這位唐娘子自家的口袋。

沒有多人會天真地以為，富商唐氏真是一個永遠掏不空的無底，打仗吃錢的速度，遠比普通老百姓想象的要大得多，尤其還是與胡人驍騎的死戰，錢頂不上，就得拿人命去頂。可是有了唐氏這個后盾，他們從來也沒有短過前線的軍需。

聽聞唐娘子在青州主事時，一日飲食不過五盞盤，此事雖未知真假，然空不來風，這些分營的領將們看不到全局，但是落在自家上，每日吃進口的軍糧，冬日穿在的暖絮，卻是能切實會到的。

雖說從古至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他們手下帶的兵就像農人一年到頭收在手里的糧食，可釘可鉚地數算，生怕了一個。唐娘子如此出高貴之人，卻和他們大將軍一樣，是想方設法讓軍隊里死人的好主上。

北府軍和后來合并的兗州軍，私下里其

實不怎麼習慣稱簪纓為君，而是唐娘子，因為唐娘子聽起來，更像大將軍的夫人嘛！如此絕代佳人，除了他們大將軍般配得上，還有哪個小子有此福分，倘若花落別人家，就算大將軍不發話，他們這些大老搶也要把人給搶回來。但是今日這聲君，是他們心悅誠服出口的。

因為他們心里認這位主母，因為值得。

簪纓聽著這些鏗鏘有力的話語，心起伏，唯有揖袖再拜。

衛覦沒有打斷眾將，待麾下之人臆盡吐，他神沉靜地著這些列一排的將領，道：

“去歲一年之戰，輕騎一營死三千六，二營死傷七千，三營一千五，傷萬余人，馬斃九千匹；重騎軍，損失人數一個營，先路斥侯全滅，鷙鶚營幾乎滅營；龍字旗下乞活軍，十失其半；宋字旗舊北府軍，死戰三千……”

一應老將聞言，不約而同紅了眼眶。

他們記得的事，大將軍也記得。

兵士為將軍效死，將軍為兵士記功。

“我衛覦手下無孬兵，你們都是好樣的。”

衛覦字字沉毅，注視眼前黑云城的鐵甲。

整座軍營肅然無聲。

衛覦仿佛察覺到氣氛太凝重，又隨意擺了擺手，他誓師時也不常說這種黏粘之語，即命三軍變化兵陣，審閱軍容。

君可是第一次前來閱兵，軍中人心振，即刻賣力地演起來。

期間門衛覦偶爾向簪纓低語幾句，指點其中奧妙。兩人停留了多半個時辰，便乘車起駕回了。

直到那儀仗行出東野老遠，謝榆方，今日是君的生辰。

眾將一聽，這才恍然大將軍為何大費周章地集兵于此，與君同臨此地。他們也不管階職高低，紛紛向謝參軍埋怨大呼：“你怎不早說！”

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營里的軍士們尚難以忘記方才目睹的絕之姿，互看幾眼，沒了大將軍神威制的兵油子們，忽然喊起號子，朝西面高呼：

“吾等恭賀君芳辰！”

從東大營中沖霄而出的聲浪，一次高過一次，聲聲不絕，是那十七聲賀芳辰。

簪纓坐在輦中，聽著后追來的祝賀，手心與衛覦握在一起，眸中波瀾瀲滟。

半晌，道：“與謝刺史約定的上蔡之會，我也去。”

衛覦點頭，聲音輕：“謝公點名請你去，我也不想與你分開，去便一道去。不過今天不慮事了，好好過個生日。”

二人回到宮中，白馬寺那邊也為簪纓的生誕送上一件方丈開過的百福裟，以及九十九卷僧人手抄蓮華經。

簪纓收下，派人去寺中致謝。

直至薄暮，宮中明燈點燃，府為簪纓準備的生辰宴在西池榭宮中起宴，簪纓看著殿中的熱鬧氛圍，在大營中到的震撼之才漸漸舒和下來。

今日來赴宴的都是自家人，左列依次是衛崔嵬、檀棣父子三人、徐軍師，右列則有龍莽、尹真兩兄弟，杜掌柜夫婦。

除此外，勞苦功高默默出力的葛清營，也被邀請在列。

既是家宴，簪纓換下那團鶴禮裾，改換了一胭脂水大袖寬褶襦，看著既喜慶又不過于繁復夸張。也不好意思坐上首了，也同大家一樣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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