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本王看,陛下的神智尚不清醒,待陛下再醒時,再作論斷吧。”
白馬寺不愧為第一寺。
佛剎不僅廟宇恢弘,香火鼎盛,正殿后還分布著百果園,佛碑林,荷柳池塘,僧人舍等等建筑。人行其間,眼中但見堂廡周環,曲房連接,花果蔚,林木扶疏。
簪纓將自己手抄的經卷供奉在寶殿佛座前,釋緒方丈親自引四下參觀。
白馬寺的僧眾聽聞唐娘子來此齋戒,盡來瞻仰玉容,一時間僧踴躍,從者如風。
簪纓所帶的武僧此時派上了用場,嚴嚴實實地守護在簪纓外圍,不讓來者離得過近。
寺中的墻壁上繪有飛天神圖,都是建寺之時中京有名的丹青妙手畫就,此后隨年修補,彩如新。畫中的仙發梳高髻,姿婀娜,紗髾飄渺,正如簪纓今日這打扮。
立于壁下隨意欣賞一會,比較著與江南寺中的不同。這幅景象在僧眾眼里,卻恰如神照鏡,唐娘子又比壁畫中人更為清麗窈窕,活生香。
“優曇華一路馬不停蹄地行來,頗為辛苦了,不若先讓去休息。”曇清知道護著簪纓,對釋緒師兄笑道,“咱們兩個自去參禪,如何?”
釋緒捋須善然稱是,簪纓向兩位方丈致意,方得以。
份尊貴特殊,寺里為準備的下榻,是在清涼臺附近的一獨立舍。外有濟南武僧就地趺坐誦經,有姜娘與影衛保護,無人叨擾。
屋子里是個寬敞疏闊的布局,外二隔間,舍飄裊著淡白的沉水香煙,與直欞窗外的翠竹葉影相得益彰。
簪纓一進門,卻顧不上參觀,先讓春堇和阿蕪幫松散發髻。
這凌云髻顧名思義,就在于一個高字。不但要先用發油將發縷梳特定的形狀,還要用五支一指來長的羽紋金簪,豎向將梳好的髻鬟固定在頭頂,再頂著走上兩三個時辰……簪纓抱怨:“我的脖子快要僵
了。”
二婢聽那略顯嗔的語氣,相視一笑。
娘子的這行頭,是進之前們聯手打造近一個時辰才完的,娘子從未穿過如此繁復的著裝,本又怕熱,難怪不耐煩。
們一左一右扶簪纓在銅鏡前坐下 ,服侍拆簪卸珥。
一頭烏油油的長發垂落下來。
簪纓的頭皮松快了,隨意挽在后,又換下那五重紗,換上一件家常緗云紗寬松襦,終于舒服地輕嘆一聲。
阿蕪擰了只帕子給娘子臉,簪纓接過了,順帶抹了幾下薄汗微沁的脖頸,轉頭問春堇:
“方才過園子,你可看清那果園里的役人大概多?”
之前在青州時,春堇作為簪纓的心腹使幫著打理過賬目,心思眼界與從前玉燭殿里的那個小宮早已不可同日而語。聞言便說:
“奴婢留意了,是看見的,至有一二百人,不愧為天子都城,單是這一座寺院的園子,竟比咱們青州住的鳶塢里的園子還大些。”
簪纓蹙眉思忖,“那白馬寺收容的役戶,至要以千計了。我記得佛寺的僧人本就不輸稅不征兵,這一僧之,又有十人供應差使。”
一寺如此,城佛寺如云,加在一起,得有多不黃冊的佚名庶民?
一城如此,整個北朝又會有多?
“娘子莫忘了還有良田。”
春堇提醒一聲,此里里外外都是們的人,不擔心隔墻有耳,“聽說北魏帝還在時,禮佛甚篤,用金筑佛像,還下旨將郊外上等的田地莊子分給各大佛寺,令其自產。奴婢略算過,這些地方加在一起說也有上萬畝。”
“照這麼說,這些佛老爺和老爺也差不離了。”阿蕪聽得嘖舌,“這麼多土地分給和尚種,那百姓種什麼?”
簪纓瞇了桃花眼,沒有作聲。
心里有了數,不再談此事,讓春堇領人去小院里的庖廚看一看。
名義上是在寺中齋戒,為謹慎起見,這一行人與外面五百武僧的食膳,還是要自己人單開一灶來做,食材向廟里借取。
左右吃的是素就行。
春堇去后,阿蕪沏了壺香茶晾在案上,又洗凈了寺里送來的瓜果,盛在漆木圓盤中送到娘子跟前。跟著,綠裳侍便去里間為娘子鋪床掛帳。
阿蕪不如春堇姐姐靈的腦袋里還滾著方才娘子說的話,一面忙碌著,一面扭頭天真問道:
“娘子打算整治佛寺,收回寺田嗎?奴婢看方丈對娘子禮敬有加的,若是產生矛盾,這些僧人會不會反口詆毀娘子的份,說您不是佛子……”
簪纓拈起一粒晶紅剔的石榴籽噙在間,倚案笑道:“你以為釋緒方丈白念了幾十年的經,任人糊弄?他也未必真信了我的說辭,只不過現今的局勢擺明要易主,他不是一飲一啄獨來獨往的苦行僧,能管理一座皇家寺廟的人,看起來再超凡圣,心里的賬怕是算得比咱們的掌柜還清。與其不知進退,何如順水推舟給寺里拉攏一位靠山呢。”
在阿蕪恍然大悟的表里,簪纓咬破果皮,鮮甜的石榴沁人心脾,那抹天然的紅在子的菱上洇開,勝過一切胭脂。
垂下纖睫,低聲自語:“釋緒方丈應當明白,想要佛門真正的清流永續,蠲裁混事者、改變侈靡風是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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