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

謝榆等親衛見人行禮，神無異，衛覦的行止不是他們能置喙之事。見衛覦點頭，親衛方撤下對院落的警備，松了攔住尹真的無形防線。

尹真心復雜地上前，向大司馬拱手見禮。

要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吧，這里又是他的地盤，可早在之前簪纓兼施地強勢駐時，已給他上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一課。

尹真猜到了簪纓應當已同大司馬解釋過，但還是親自過來解釋一遍：“昨日之事，實乃結親為假，結義為真。義妹仁義心慈，為償家舅夙愿，不計聲名遠慮，是為幫我。尹某懷私，也不曾阻止。請大司馬別誤會了。”

“不會。”衛覦好涵養地頷首，和昨日迥不相同，他一聲，“義兄。”

要大司馬心甘愿向誰低頭，可不是常見的景象，這是他隨簪纓的輩份，認同了簪纓結下的這位兄長。

尹真愣在當場。

他本以為，子嬰與大司馬如斯親，昨夜必是將一切和盤托出，包括他子的。非如此，不能解釋清楚為何與自己假結姻親，非如此，也不能證明的清白

。

尹真這一夜未睡，坐立難安的便是此事，他不愿想起的這個真相就像一張脆弱的紙，自從被嚴蘭生一捅而破后，便再難復原。他不怪簪纓，這本來就是自己欠下的人，來前，他已經坦然認命了，可聽到大司馬這句話，他才忽覺也許自己想錯了。

他自詡有幾分察言觀的本領，細辨衛覦神，全無異狀——若他知道自己的份，不會如此坦然出那聲“義兄”。

子嬰竟一字不曾嗎？

雖昨日拜堂未，但大司馬親眼目睹過，還能容忍并相信子嬰與他的關系？

世上，豈會有如此純粹堅牢的。

尹真神幾變，最終長嘆：“某今日始信，世上真有守信之人。”

衛覦奇怪地看他一眼。

便見尹真向他長拜一禮，面堅毅道：“承蒙唐娘子青眼，尹某無何，敝堡這烏合萬人，某對他們有義務在，不能輕許為人效力。但我一，為子嬰怎麼出力都，請大司馬做個見證。”

衛覦聽他口喚子嬰，眸鋒銳了銳，按捺著吁出一口氣，淡道：“依，只愿邊之人都活得好，未必想聽到什麼出生死的話，尹兄無恙便是。”

他心里并非沒有疙瘩，只是想到阿奴從前在家有兩個哥哥，沒借上什麼力，自己苦熬了過來。如今自己認下兩個哥哥，都是欣賞之人，開心就夠了。

龍莽在衛覦眼里是萬中無一的將將之才，野路出，論勇猛、論膽略卻都不輸正規軍將領，只欠磨礪。這一年里他有意將麾下的軍部放手給龍莽去磨合，惜才是一方面，另外也是為日后可能出現的變故……做一手防備，不至到時候讓阿奴失去援手。

這尹真，能統萬人之堡，也算人中龍，但在衛覦看來將兵之才而矣。他不指尹真做個左膀右臂，只要濟南安，則青州安，青州安簪纓囊中，他便沒什麼擔心的了。

正言語間，衛覦看見簪纓那兩個“哥哥”加上沈階三人，從隔壁小徑而來，一見堡主在，他們不約而同駐足在月門外。

這三位謀士雖聽命在簪纓帳下，但鑒于大司馬同主子的關系，趕來拜見，也是應有的人世故。

大司馬沒來時，主君的院子他們也隨意出得，簪纓不設男之防，往常與眾幕僚挑燈夜談不在數，有時遇到難定主意的事，他們據案爭吵，簪纓便在旁聽。

自然，如今誰也不敢造次了。

三人出經歷不同，各有風度，難得的是相貌都生得極好。哪怕沈階孤落，思危白頭，但被嚴蘭生超群絕俗的姣好姿貌平均一勾，走出去也都是擲果盈車的主兒。

尹真知他們有事商談，告辭而去。

還沒等他經過嚴蘭生邊，傷勢還未完全好轉的嚴蘭生避著頭，往傅則安后藏了藏。

尹真目不斜視而去。

衛覦上那子懶到骨頭里的勁兒還在，回頭向寢門看了一眼，未召三人，吩咐了謝榆幾語，遣他過去支應。

謝榆過去道：“嚴先生這一年扶襯郎多勞，傅先生經營豫州有功，沈先生總管糧馬租庸征徭之事，亦停辛佇苦，大將軍給諸位道辛苦。”

衛覦人不在青豫，對他們的職責了若指掌。三人道了聲不敢當，謝榆又取出一只錦囊單獨給沈階，對他道：“大將軍說，先生之志，近邇，等著閣下一展。”

沈階一愣，低頭接過錦囊。

他的手忽有些發。

那張他本以為會被大司馬隨手燒掉的紙條，好好地收在其中，連墨跡都未曾褪。

墮三都，天下白。

昔者孔子擔任大司寇，患于魯國三恒家臣勢力強大，侵.凌于君權之上，力主拆毀三恒私邑，不能竟行。

時移世易，

今朝門閥世家同樣橫行廟朝，致使皇權不振，寒士無名。沈階與他旁的二人到底不同，他出底層，白無品，也曾為了求一仕途而諂顯宦，四奔走，也曾為了給母親籌措藥費而折過傲骨，寫策代筆，只為換五斗米飽腹。可他得來的，永遠是無盡的白眼與嘲笑。

仿佛出寒門，便是他生來之罪，如同馬蹄下的烙印，只要有這個印記，他便天生矮人一頭，一世都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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