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寔點頭稱是。

說過了軍機部署，他猶豫一番，還是道出：“之前從軍隼上接到信，小娘子不日就要到穎東了，主公……要不要派人去接。”

衛覦漆黑的眸子默了默，角冷鉤：“軍師不是要我忍避？”

徐寔舌尖打了個結，于此事，他亦兩難，而且上一次主公匆忙令他送走小娘子，分明是主公自己的主張。

徐寔然道：“這……主公與小娘子的確不宜面，但文遠以為小娘子自己定然要來的，若來了，主公可以像在京口時一樣，避開住到營中——”

衛覦挑眸看他，徐寔后背微凜，話音戛然而止。

他冷眼看著主公離開小娘子后，又恢復了一月發作一次的舊狀，仿佛已沒有加重的跡象。

然而衛覦偶爾流出的沉戾眼神，淵霧彌漫，如育惡蛟，又讓徐寔覺主公心里的正在越積越深，只是被極力抑著。

半晌，衛覦垂下睫梢。“這里冷。”

徐寔心松一口氣，心道大將軍到底是好定力，這是不讓小娘子來的意思了。

而后便聽衛覦接著道：“備足細霜炭，常用的那種，不住煙氣。”

徐寔：“……”

“若來，還住我的屋子，著人提前去收拾收拾。”

徐寔道：“主公……”

“還有被褥凈室，都要更換一新。子大氅也準備最厚的。”

徐寔咽下勸阻的話，無可奈何道：“主公還有什麼吩咐，一氣說完吧。”

衛覦薄輕彎，“那我得列張單子。”

提起那個娘，他眼底的霜冷一剎消散，目似回返照之人，流出一種扣人心弦的明采溫。

徐寔看得心驚，又覺心酸，忽然反省自己堅持隔開這兩人，是不是做錯了……耳聽衛覦慢慢低問：

“……飛隼的信上，還有別的話嗎？”

在無人，他的自控力已薄弱到這種程度，連見一封信，都恐摁不住心弦。所以與簪纓那邊飛隼互通消息之事，衛覦一向由徐寔經手，見過信，再轉述給他而已。

徐寔頓了一下，如實道：“信尾有一行不同于杜掌柜字跡的紅字，是……用胭脂寫的，問主公是否很忙，為何不給親筆寫幾個字？”

衛覦的結立馬滾一下。

單聽這句話，他便能想象出，寫下這句話時是何等神態，何等語氣。

是無辜里帶著點天然的，委屈里又藏著點不設防的……

誰家的小促狹鬼，用哪門子胭脂。

“信呢？”

徐寔道：“主公若要，我這就去……”

“燒掉，馬上。”衛覦忽又轉了口風，長而起，如一陣起火的急風卷過軍師邊，掀開氈簾邁北地的凜風里。

站在蒼莽天地間的男兒，大氅獵獵，頂天立地。他寬碩的背脊繃如弓，卻有千萬只螞蟻在上爬行勾撓。

骨里，搔弄不得。

第97章

蒙城屬平郡治下, 蒙城縣令見過那位宜昌公主后，一刻不敢耽擱，將樊驍騎之死火速上報給了郡太守。

郡太守又大驚失報往州府。

經過層層上報, 等豫州刺史劉樟聽到這個消息時, 已是這日仄晚。

劉樟出淮北劉氏, 四十年歲上下, 闊臉，生有大腹，臉上總似有層洗不凈的油, 常以白｜敷飾。

他在府中聞聽此事, 心驚雷暗滾，打發了傳信之人，坐在燈下尋思片刻，便喚仆穿履, 要去連夜拜見公主。

“夫郎何往！”

麂靴才穿上一只, 便聽寢室外傳來一聲叱。

劉樟耳子習慣一抖, 見一高髻華裝婦人挽髾，忙起相迎，滿臉堆笑道：“夫人，你來了。”

來人正是刺史夫人樊氏, 一見丈夫整裝待發的模樣, 便叉臂冷笑起來, “好，好，我樊家死了一條人命, 府君不說為我那苦命的侄兒做主, 眼下, 竟還要去上趕著結殺人兇手不？”

“夫人也知道了……”劉樟被唾一臉，神訕訕的。

若非樊卓邊的親兵機警，跑出蒙城到家中報信，樊夫人此時還被蒙在鼓里，驟聞侄兒亡，一腔悲痛無發泄，唯恨那殺人者，睨目問道：“夫郎打算如何理？”

劉樟門楣才學皆平平，刺史之位全賴岳丈向王丞相舉薦，是以這些年在妻子面前伏低做小也習慣了，措辭道：“為夫知你心痛，然那位是圣上親封的公主，份尊貴，為之奈何。”

“不然。”

樊夫人秀目中閃利的芒，“我怎麼聽說，那道冊封旨意，是在郊野營戶旁宣讀的。夫郎你想，這豈不蹊蹺，誰家公主封，既無宮廷使出面，又無全副儀仗賚賜，只憑紅口白牙一張便封了？”

劉樟道：“難道有人敢假傳圣旨？”

樊夫人道：“不無此可能。縱使圣旨是真，夫君再想，我朝公主從來都是虛領封邑，從沒有本人屯聚兵甲據住一城的，這豈不是要反了麼。那娘本為唐氏，與兗州竟陵王頗有，卻跑到豫州境，一來便殺一城守將，敢是要做什麼？”

劉樟本懼，腦筋卻不慢，很快想明：“是了，據平太守說，宜昌公主尚無封邑，是面見縣令時才說要寫信跟陛下請旨，要求蒙城做食邑。”

樊夫人哼哼冷笑，“這就對了，宜昌的封號，分明在荊州，卻跑到豫州來做作威作福。蒙城離兗州極近，難說居心何在。夫郎仔細，陛下在北伐一事后明面上封大司馬為竟陵王，實則心懷忌憚，夫郎此時去拜唐氏，若被人疑心與兗州方面有染，你府君的位置，還保不保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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