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旁的我不會,滅大戶,我倒有些經驗。”
說這話時,被滅了族的傅則安就在門口立候著。
他聽了非但不以為忤,反而因追隨一路,頭一次得到了登堂室的殊榮,離小妹妹近了些——哪怕他心知肚明是因手中圣旨的緣故,也頗覺滿足。
沈階站得比他還靠后,一人向隅。
簪纓自進城后就沒正眼搭理他一眼,沒與他談一語。
心里對接下來要做的事初步有了數,端坐上首矮榻上,召縣令。
縣令一進門便斂袖大禮參拜,戰戰兢兢稱:“下拜見宜昌公主殿下,不知殿下儀降,有失遠迎!”
簪纓低頭玩了一會辮梢,方搭不理地哼了一聲,蠻道:“迎不迎的,原無什麼干系,只是你這里的武將是如此不懂規矩的麼,竟調戲到我頭上來,被我殺了。”
縣令正不知樊卓一死,他該怎麼跟上頭代,聽簪纓說殺人的語氣如砍草,心尖一跳。
縣令抬眼瞻,覺若芙蕖,然一目中無人的蠻與貴氣,的確像是宮里養得出來的,不由囁嚅道:“這……殿下恕罪,想是樊驍騎不知……莫說驍騎,便是下此前也未曾聽聞,圣上新封了一位公主,不知下可否有幸請閱圣旨?”
簪纓眼尾輕鉤,立在縣令旁的傅則安冷笑道:“這話是何意,傅某乃圣上親擢的太學文學博士郎,前領旨頒賜,難道某還敢假傳圣旨不?”
簪纓也笑了,甜甜道:“他要看就給他看呀,至于算不算對父皇大不敬,看完還走不走得出這道門,我可不管了。”
縣令聽一口一個父皇,心知眼前是個有恃無恐的小祖宗無疑,哪里還敢質疑,叩頭道:“下不敢!但不知……殿下在蒙城是稍做停留,還是……”
簪纓笑視他
,“父皇封我名號,食邑只說任我挑,我心里有一口氣沒出,就要這里。這便寫封百里加急的書信寄回京中請旨,自是要留下的。”
縣令心中微沉,心想這位惹不起的小殿下被樊驍騎惹怒,是要與樊家杠上了?
他見簪纓懶懶揮手,連忙識相告退。一出驛館大門,回鐵甲重兵,心有余悸,一回府便急忙心腹給頂頭上級郡太守送信:“速報太守,唐氏封公主,屯兵,據蒙城!”
而在他走后,簪纓瞬間抹了面上假笑,回幾位掌柜的與牙將王叡議事。
瞥了眼如同一對門神的傅則安與沈階,也未攆走。
關門戶后,簪纓始起微頷一禮,“之前在城外事出突然,也算兵行險招,不及提前與各位商量,是我欠考慮。”
眾人忙客氣還禮,簪纓微笑說:“眾位都算阿纓前輩長輩,我知道,你們心里未必不覺得我年輕薄,多余管閑事,但杜伯伯、呂伯伯、越伯伯,你們是我娘的得力干將,攤上我這樣不省事的小東家,不包涵我也沒法子。
“至于王首領,我亦知你在城外時,不贊我如此行事。還需留將軍在城中幾日,徹底鎮服營兵,其后你盡可帶兵回兗州復命了。”
王叡一愣,玩笑道:“公子這是納了蒙城幾千兵力,便看不上大司馬給的三百人了嗎?王某平生不說假話,方才在城外,公子做的事真是痛快!王某敬服公子慈悲心腸,又雷霆果敢,前番勸行,只是恐公子出閃失,既公子心意已定,王某豈不跟隨。”
杜掌柜等也笑,“小東家都這麼說了,誰還敢不聽候差遣,說罷,待要如何?”
簪纓目沉靜下來,一默,道:“不去潁東了。”
“傳信給潁東的烏龍與手,以及同時收留的那批佃戶流民,速遷往蒙城。李掌事,給郡唐氏旗下的人通個氣,手底下有信得過的武賁介士,也都盡快聚集到此。”
李掌事似懂非懂,“東家是擔心樊氏不會善罷甘休?可而今娘子已是公主份,難不豫州刺史敢膽大包天地舉兵來打?”
簪纓眼里浮現一層淺淡漫瀾的水霧,半晌輕道:“我做公主干什麼。”
從馬車走下的那一刻便想明白了,江左南朝,是腐,幾乎爛到了子里。
這一路上看到的人間疾苦如此多,那看不到的,又會有多?
從前總以為上輩子的自己經歷最苦,重生一回,走出那方樊籠,才覺眾生更苦。
靠著給兗州運資輸糧,能解前線燃眉之急,卻救不了其他地方的污濁世事;拉下了李景煥,京城依舊是豪族王謝當家,寒人依舊無出頭之日;有再多的家,再多的倚恃,終究只能獨善其,無法兼濟天下。
可為什麼只能等、只能靠、只能眼睜睜看著、假惺惺憤怒著?
需得做點什麼。
“我要豫州。”
第96章
幾個掌柜的出了門后, 相顧無言好半晌。
蓄著一把絡腮胡的呂掌柜最先咳嗽一聲, 打破沉默:“小東家這是……也想當個軍閥玩玩?”
如今這世道,京畿門閥林立, 州郡軍閥盤錯, 不說世家皆募私兵,便是地方富商也大多暗中勾結武裝,壯大一方豪強。
簪纓之前助資衛覦部曲, 尚且還遮著一層布, 這時要自己站出來在太底下圖謀豫州, 多出乎了這些人的意料。
尤其是豫州北鄰兗,東連徐, 拿下了豫州, 便等于給兗州后備了一個得天獨厚的糧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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