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小臉凍得青紫，反應了一會兒，才呆呆道：“北人喜喝濃茶，擊拂越久越佳，則四五道，多至八.九……”

簪纓又問：“今有獨山玉，是做印章好還是做手鐲好？”

姬王娘漸漸明白了什麼，目亮起來，回答道：“獨山玉質地堅，雜而多變，不宜制鐲，做雕件擺案裝飾是最好的。”

說著不由又泣下，“妾

當真是姬家人，我家中有一件獨山芙蓉紅玉仿雕珊瑚樹的擺件，便在正堂之中夔龍案上，京人皆知，不敢騙人……”

簪纓又問了紅針法、繡樣錦緞等幾個問題，姬五娘皆答得上來。

而特意夾雜詢問幾個南朝宮中才有的規矩，姬五娘又都不知。

細作可以假扮貴的份習慣，但大家閨秀從小培養起的審細微之，卻不是學些功課便能補足的。

簪纓無他長，唯獨這些東西自小耳濡目染，自認辨別得出真偽。

待問完這些問題，王叡已十分驚異，沒想到察問細還能這麼來。

簪纓清澈見底的目凝著王叡，余又掃過傅則安，說道：“這兩個姑娘應非細作。自然，我不如眾位見多識廣，或許有考慮不到之，便把二人單放一輛車中，派人看著，到穎東再由唐氏中轉的商隊送回北朝，必不教們窺探生事，如此可好？”

能理解軍中的行事風格，涉及行蹤機，寧殺勿赦。

但同為子之，同樣過瀕死的絕，還是想盡可能找出法子，寧救不棄。

王叡約覺得君有些生氣，然而這氣又不像對著他，思量一番，點頭應諾。

至于那牙人，簪纓心中厭惡，卻無權決定他生死，他失了兩千錢吃個教訓，隨他去了。

“一千錢為一貫，兩貫錢，便能買下兩條命……”

簪纓悲從中來，最后回一眼后尸坑。

如此景，居然還是“這兩年好些了”，那麼不好之時，又是如何？

所以之前一路留宿溫暖舒適的驛館，被沿途郡縣的唐氏分號掌事們一聲聲小東家敬著、供著，所見的太平無事，都是有人給保駕護航，為規劃路線，避開禍之地。

眼下所見，才是真實人間。

簪纓令兵衛埋好墳冢，繼續上路。這一回不再盡走道，也經過郡縣郊野之地。

于是看到了筑城固堤的役工面目黝黑，作遲緩麻木，屢遭鞭笞；

也聽聞貧苦人家因不起歲末的兩匹絹稅，險些上吊；

看到郎家中無錢抵免力役，只得讓兒充當男兒應征；

也見未出孝期的兵戶寡婦被衙門拉走，強行配嫁，只因大晉男丁，法令如此……

簪纓一路目睹，能施援手的，無力回天的多，整個人變得越發沉默。

心中因不久前想通了對小舅舅的心意，而萌生的滿腹甜思念，也被日復一日的驚痛掩蓋。

簪纓始才真有些懂得，一代代的北府人、祖將軍、小舅舅，寧舍家命，也立志統一南北克復中原，所懷的志向是什麼。

這些世，小舅舅多年轉戰南北，所見只會比更多，含恨只會比更深。

而他又是責任無比強烈之人，所以他那顆挽瀾平之心，無論鐵淬冰澆，都不會湮滅。

簪纓忽記起那日在京口小酒肆，小舅舅對說過一句話。

他讓將來無論目睹什麼，都不必害怕，向前而已。

當時簪纓不解其意，如今終于懂了。

小舅舅一直是走在前面的人，原來在當時，他已經預料到將面臨什麼，卻不說破，不阻攔，只在暗中點起一盞領路的燈，等時機到時，給指引與勇氣。

向前而已。

每當簪纓難，覺得自己負巨財卻無益于民而到自慚，便默念這四字，一遍遍在心中勾勒小舅舅的臉，重溫他對的種種好，重新振作神。

世路難走，但還有他。

有時在宿館的夜燈之下，鋪紙想要寫信，以托軍隼帶給遠在兗州的衛覦，筆已濡好，卻又覺紙短長。

想說的太

多，可寫的不夠。

每次到最后，不書一字，悵然撂筆，轉而抱一抱邊陪的狼。

“還是等見到，當面同他說吧，是不是？”

有太多太多話，都要看著小舅舅的眼睛說。

簪纓埋在白狼頭頸的絨里深吸一口氣，突生一個不切實際的念想：若這狼能變小舅舅，在我邊陪我就好了。

這樣想著，簪纓扳著狼頭，在白狼耳尖上親了一口。

白狼到驚嚇，渾絨陡地豎立，耳尖抖，遽然跑走。

第94章

簪纓這一路的變化, 杜掌柜一點一滴都看在眼里。

子在外行走本就艱難，何況子心比男子更為善敏，一見人間疾苦, 便如藤曼纏，揮之不去。

當年東家是巾幗中見的颯爽，遇事極傷春悲秋，氣格豪壯勝過男兒。小娘子的子卻隨了姑爺, 是個外善的。

但已經開了頭, 杜掌柜又不能攔著簪纓, 只能安小娘子說臘月之前差不多能到穎東, 見過鐘掌柜，接過賬簿后，再向北，也許可以趕在除夕前到兗州，同大司馬一起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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