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聽著絮語，一顆弼弼急跳的心慢慢靜了，也不知為何不走，反而目清明流澈，喃喃傾吐：“他比我年長十歲……”

居士哦地一聲，也未因自己看走眼而尷尬，平常改口：“那便是長輩了。”

“也不只是長輩。”簪纓莫名因居士改口而有些失措，想也不想，下意識否認。

小舅舅于而言，何止一聲長輩便可概括。

他待，細致微，千好萬好。

視他，如父如兄，尊師尊長。

在今日之前，好像從沒想過用某一種來概括與小舅舅之間的關系。

一直將衛覦當最信賴之人，他是大哥哥也好，小舅舅也好，反正知道，只要喚一聲，無論是什麼稱謂，他總會應承。

然男之間，除了親緣，原是還有一種關系的。

第92章

上一世, 簪纓在｜事上經歷過一次最慘痛的背叛。

所以下意識便將那種關系的任何一點點萌芽，都掐斷在土壤里。

能夠敏銳地知到檀依的喜歡，也可以坦然拒絕檀順, 但是對衛覦……簪纓從未過此種念頭。

親往往伴隨著脆弱與多變, 又何曾比親緣來得更牢靠？衛覦如若只是的小舅舅，就一輩子都是的小舅舅, 這個份他抵賴不得, 他便不會欺負, 不會拋棄。

在此之前，簪纓一直心懷此想。

對此恩滿足, 卻不曾反省過，這是不是另一種懦弱。

今日突遭棒喝, 簪纓捫心自問, 想不想讓小舅舅永遠留在自己邊呢？

在他每一次對極盡縱容的時候, 其實是想的。

只是每過一次, 簪纓都能察覺到自己對于小舅舅的依賴更深了一分，為了不重蹈前世的復轍, 會提醒自己戒斷這種依賴, 以免將來沒有小舅舅在邊的時候, 無所適從。

知衛覦如鷹，注定不會久居巢。

那麼便不能是嗷嗷待哺的雛崽, 沒有自己的翅膀, 每日只能穿秋水地等著他飛回來喂食給。

如是那般, 與前世本沒有任何區別。哪怕小舅舅比之李景煥好上千倍萬倍，傅簪纓, 依然是那個只會依附男人的傅簪纓。

于是努力珍惜著自己的羽翼, 做好了小舅舅會隨時征戰離別的準備, 如此與他相著。

不是不貪心，而是更貪心。

喜歡小舅舅對好，有時候想要更好，更好的同時又想自己毫發無傷，保全自己的同時，又貪求小舅舅那份只對一人的殊寵，永不生變。

——“我會喜歡誰？”

那句困擾了簪纓多日的詰問，又一次浮現在耳邊。

簪纓以往只顧守著自己這線，從來無心想，小舅舅對的除卻衛娘娘與阿母這層關系，又是如何。

哪怕是那日，有所悟，也沒深想下去。

假若，他不是因為他不知道才問，而是因為不知道才問……

“小娘子，可還好？”春堇見簪纓眸蘊水霧，久久不語，雙頰無故浮起兩片紅云，比擬桃李之，煙柳之，以為是被冒犯氣，擔心地輕問。

卻見小娘子對著庵室中的那尊泥胎藥師佛相，凝思許久，忽而莞爾一笑。

簪纓在這座異鄉的無名尼庵，心中云開霧散。

攜婢離去后，寺庵的簽案上了一枚平安符。

……

從庵寺回了懷城驛，簪纓帶著春堇才進院舍，便見阿蕪等幾人正圍著檐廊下喳聲議論。

聽小娘子回，眾婢忙四散開來，向郎見禮。簪纓便從出的空隙看見了一支斜在直欞窗的雪紗布囊。

布囊中約可見點點綠飛舞，簪纓反應了一下，才知那是流螢。

這種鄉里人家常在夏夜捉來給孩子玩兒的小野趣，簪纓卻是生平頭一回見，不由新奇地多看了兩眼。

“冬時節怎還有螢火蟲，哪里來的？”

阿蕪回道：“是那傅氏郎君派書僮送到驛館的。那小書僮說，他家公子昨日傍晚勘訪此地山形，無意在巖壁發現這種聚居的晚螢，費了幾個時辰捉了這一囊，請小娘子看個新鮮。”

說著，見小娘子神無于衷，忙又道：“都是那書僮一面之辭罷了，誰知是否真用了幾個時辰！娘子若不喜歡，奴婢這便丟出去。”

口雖如此說，阿蕪心里有些舍不得，覺得這些發的小東西可得，若留待晚間放在不點燈的屋子里，一定別有趣味。

簪纓捂了捂手中的暖手爐，想

到傅則安那一頭衰枯白發，微蹙眉頭。

民間俗話說霜前冷，雪后寒，這樣的天氣，那樣的子骨，逗留野外捉蟲子，他究竟想干什麼？

若今年只有三五歲，也許還會被這種把戲收買。

“你們留著玩罷。”簪纓玉冷淡，“以后不許此人再接近我下榻之，更不許接他東西。”

說罷進屋，春堇為娘子卸下上的玉斗篷，又煮了熱茶端來。

才坐定不一會，杜掌柜帶著一張箋信過來，卻是兗州通過軍隼送來的信息。

簪纓連忙接過，展開后，只見信上簡略地提及衛覦部曲已在兗州滎駐營，于黃河之濱與北朝城外的虎牢關遙相對峙。

滎乃上古夏、商之國都，又是中原腹地，衛覦選在此駐兵，野心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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