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讓為第三個知曉此事的人，是對極大的信任。

點頭說能，搶過酒壇，將酒碗斟了個滿，捧起陶仰頭便灌口中。

才喝了小一半，衛覦把住碗沿撂在案上，說道：“夠了，土家酒燒嚨。”

“我還能喝的……”娘目中水赩生，有如梨雨輕醺，春棠醉。

自己卻并不覺是醉了，只道喝滿一碗才算是對逝者的誠意。

衛覦沒讓，無意看見帶著酒水澤的瓣，不由看住。

“好喝嗎。”

他頸側暴的青筋了，嗓子啞得自己都驚異。

心里有個聲音在警告，別再看了。

可天知道，他饞酒已有五年。

小店昏燈，秋夜濁酒，織一張引人銷魂的網，男人馬上馬下皆穩如泰山的子，就那麼縱許自己往前傾了一寸。

便在這時，簪纓用力握住衛覦的手，目鄭重地作保：“小舅舅，有我在，不會讓你如祖將軍一般。將來你遇到喜歡的子，定可與喜結連理。”

此言如棒喝，讓衛覦猛然清醒。

隨之洶涌而來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惱火。

他忍了半日的燥意，他以為走出那間浴房后便已經恢復正常的心境，在這一刻通通背叛他。

衛覦反手扣住簪纓手腕，瞳孔閃過一抹妖冶的暗赤芒，眉目近：“我會喜歡誰？”

簪纓對上一雙極有凌迫力的眼睛。

那雙眼里，有一種瀕臨失控的克制與引而不發的危險。

“……小舅舅？”

攥著腕子的手燙得像一塊烙鐵，簪纓惶起來，睫影栗，失措地手，卻未掙開。

衛覦不放。

扯之間，手邊的酒碗被撞到后木柱之上，碎裂兩半。

碎聲似一道驚雷，劃破了簪纓的心，有什麼正在流淌而出。

第90章

這一聲驚了里頭的老板娘, 角門的布簾掀起，人未至聲先至：“怎的了？”

衛覦如夢初醒，撒開簪纓的手。

然而那一眼的力道太重, 簪纓的心臟仍撲通通地跳，怔怔地朝小舅舅看，后者卻避了視線。

衛覦的側臉像一片寒山削壁，頃刻之間，鎮住那張皮囊下所有的怒濤狂瀾。

仿佛剛剛電石火間的失控, 不過是酒后戲耍。

可喝了酒的分明是。

“……是我不小心掉了酒碗。”簪纓遲遲地說, 彎去撿，指尖還沒到破碎的陶片, 便被人拉了起來。

“給嫂子添麻煩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像剛經歷過一場戰爭，沒說旁的話，喚來親衛付了飯錢，不也不多。

老板娘的目在王爺與娘子間逡巡幾來回，見二人的形親不親疏不疏的，與方才進店時全然不同，也不知發生了何事。買賣人心眼靈活，打個哈哈支應道：“王爺客氣了, 沒傷到公子便好。貴人賞降臨, 小店蓬篳生輝, 下次不妨再帶公子來坐坐。”

簪纓垂著眸子不語，見衛覦有離去之意, 默然跟在后頭。

快要走到店門, 衛覦又回過頭, 依舊是與宋氏說話：“那道石龍眼可還有新鮮的？”

簪纓眉尖微。

宋氏忙道聲有, 返回廚房給公子裝了一罐子帶走。親衛接了去。

店外霜月朦朧, 已是戌時時分。二人來時同乘一車，回時依舊，只是氣氛卻大不一樣。

車廂一時無人開口，簪纓因那幾口烈酒的緣故，當下不覺得，此時被車馬一顛，心口糟糟的，一味低頭弄手腕。

壁燈的亮照在纖細雪腕上，依稀可見上面淤青的痕跡。

余忽見一只手來，簪纓心悸不知所起，下意識后了一下。

就這一個抗拒的作，讓衛覦心中驟悔，眼底黑的梟戾涌起又抑，手停在原地。

簪纓反應過來，心道自己是怎麼了？今日必是小舅舅言及祖將軍之事，傷其類，積痛難，是以有些反常，終究也沒什麼大事。小舅舅中蠱毒本已痛苦，難得他愿對自己敞開心扉，自己里說著要幫他分擔，卻遇到一點小事便作出矯畏之態，豈不令人寒心？

想到這里，反手捉住衛覦角，為證明自己不是害怕他，還特意坐近了些。

“小舅舅別生我氣，是我說錯了話，惹你不悅。你可是不適了……”

簪纓知道本月他已經發作過一次，但從沒見過他如此駭人的模樣，難免擔心。

那縷鉆骨魂的幽香又纏上了衛覦。

他本以為能到送回府后，然而眼下，一噬心的燥之油然迸發——錯的是他，壞的也是他，這子是當真竅竇未開，還是對他盲目信任，他都已失控傷了，怎敢還往前湊！

衛覦倉皇地掉開臉，碾著牙，炙灼的忍耐滾出舌：“阿奴。”

“是。”簪纓眉眼孺孺，等他的吩咐。

“松開手。”

簪纓愣了一下，才發覺小舅舅非但言語不耐，連臉都轉了過去。

如同被一掌打在臉上，臉發白，慢慢地，有幾分難堪地松開他角。

此后直至回到都督府，兩人也未一言。

簪纓走到通往正房院的那條道上，有侍人提燈迎出。回頭了一眼，見衛覦影綽立在二門檻外的一片影里，尚未離去，是送到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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