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棣,本名唐棣。”
衛覦忽閉目開口,“是你外祖收養的義子,秉狷立,與世家貴族打道做生意,卻不喜貴族。后因你阿母執意嫁世家,又與皇后定下子親,勸說無果,反目仇,與唐氏分道揚鑣。他改了你外祖母的姓氏,檀,帶走手中經營多年的產業人脈,避三吳,與唐氏井水不犯河水已有十余年。所以年輕一輩,大多不知二人關系。”
顧細嬋總疑心這位世叔逮到機會就裝大輩、倚老賣老,明明他自己也是年輕人,不也對唐家的舊事了如指掌嗎。
仗著他看不見,微嘟,故作老:“如此看來,這位檀老板還是念著唐家香火的,不然都分家改姓了,干什麼還改義母的姓氏,明擺著像在鬧脾氣嘛。他一聽說阿纓姊姊出了宮,便忙不迭運送珍奇來震一震京城這幫家伙。嗯……想來是好的。”
簪纓聽了的分析,沉默了下,又想起謝夫人給講的“分餅而食”的故事。
前世在生命最后一刻,孑然一人,求生無路,逃無門,曾以為這世上并無可救自己之人。然而事實上,出生之時,有娘舅,五歲之前,有世兄,五歲那年,又有衛覦帶離京。
只因站在那道宮門以里,而那些關心的人,在那道皇權筑起的高墻之外,或忌憚猜疑,或不屑攀附,或厭惡宮廷,便都被隔絕在外。
若無此生,到死還是個糊涂鬼,不能得以了解這許多人,許多事。
“這樣說來,”簪纓目輕而,連聲音都變得黏糊糊的,是由衷歡喜,“我又有一個舅父了。”
閉目半晌的衛覦,懶睜開眼,“他算得什麼正經舅舅。”
……
卻說這場風波橫生,又令人私底下津津樂道的賞荷宴落下帷幕后,太子擺駕回宮,二皇子與公主亦打道回府,東道主王氏亦乘車回了烏巷,其余門閥子弟,則三五結伴,再尋歡場。
滿園高冠博帶,羽扇玉塵,紅香鬢影,金浮華,隨風湮散。
沈
階拐著一條,慢慢跛行出柳岸畔,穿在上的布還是布,刻在骨里的庶籍還是庶籍。
他花了五十錢,扈下一輛牛犢木板車,回小長干里。
秦淮之南有兩個長干里,大長干權貴扎堆,小長干庶民混雜。
犢車離老遠經過烏巷口,沈階比往常向那條巷子多了幾眼。等犢車拐一條狹窄的小道,他單跳下車,付錢道謝,一瘸一拐地走向三間不算低矮卻墻坯斑駁的瓦舍。
沈家祖上最高出過一位六品吏,只是代代沒落,到他父親一代,留下的除了三箱麻繩將斷的舊簡,便只剩三間片瓦遮頭的老屋了。
“母親,孩兒回來了。”
他點腳跳進院門,先道一聲。不出所料看見那個癱子正在院子里的墻曬太。
癱子一破袍,發如草,目混濁。只是今日他有一點不同,便是拖著兩條殘仰躺在墻角的石板上時,一雙沾著黑泥的手里卻有一條潔白帕,正繃起來沖著細瞧,中嘖嘖稱奇。
沈階瞳孔一。
下一刻,年如惡犬撲食屈抵在癱子上,渾似不顧傷,一手扯過被染指的帕,揣在懷,一手掐住癱子嚨。
冰冷的目發狠:“你敢進我書房。”
“咳、咳。”癱子被狠狠扼住了呼吸,骯臟的臉上卻在笑,轉的余,極力捕捉繡在帕上的那枚馬蹄金花押。
“唐、唐記,前些日小郎的救濟竟是他、他家,咳咳咳……”
沈階不聽他說什麼,垂下的眸漆黑如霧,手指一一收。
“我阿母當初收留你,是心善。我留你,是看你是個半死的殘廢,言談又知書史,被野狗分食不值。我不留竊賊。”
“……玉兒,是玉兒回來了嗎?”正房屋里,傳出一道微弱病的嗓音。
沈階的背脊微微一頓,抿,面無表加重手勁。
癱子被掐得臉紫漲,還在渾不吝地笑,嘶啞不句的聲音如一線蜂鳴,“這麼、這麼寶貝這帕子啊,那得報恩吶......”
他鼓突變形的眼珠瞟過年的一雙好,眼里閃過濃重的嫉恨與惡毒。
癱子也不知忽然從哪里來的力氣,抬手去掰沈階的手指,出一口長氣,喀喀冷笑:“不如我告訴小郎一個天大的,關于唐家那個小郎、咳、的父親,立下汗馬功勞的……你去報恩吶……”
六月初二,朝,傅家祠堂中門大開。
第38章
傅家自立宗以來, 從未出過所有在世族老齊聚中祠,為一對父除籍的況。
上一次如此大干戈,還是因本支長房長子傅容在陳留之戰中立下大功, 闔族至祠堂焚香祝禱,敬告祖先。
那一回,傅氏雖因痛失一位驕子而悲痛,卻到底是耀祖宗, 是長臉的事,哪像此番自家鬩于墻, 丟人現眼。
是以之前傅則安到各位族老府上奔走, 意促此事, 傅家輩份最高的幾位叔公叔祖都不同意。
一是丟臉, 他們幾乎難以想象,邱氏掌了一輩子家,培養出了一位即將配太廟的長子與一位至中書令的次子,嫡孫傅則安更有青出于藍之象,被時人盛贊為“江離公子”。怎麼臨老臨老, 就干得出這麼一件昏聵事,居然跪到人家一個小娘門前挾勢人,自墮份,弄得沸議騰騰, 老二的副相之位眼瞅不保, 老大的后哀榮也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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