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心不下,不顧母后與宮人的攔阻,執意要過來看一看。
在新蕤園前下馬,李景煥看著那扇閉的漆門,寡白的面容出一點冷,帶有一種鷙的迷茫 。
目掃過門外值守的玄甲衛,太子眸中寒更甚,沉聲道:“讓開,孤要見阿纓。”
北府鐵騎獨隸于大司馬麾下,視權貴不禮,見王公不跪,守門衛士面似石鐵,聲音冷:“傅娘子吩咐過,陌生之人,一律謝客。”
陌生之人……
李景煥手背青筋突起,咬牙半晌,啞聲說:“孤非陌路,孤陪了十幾年。”
“若不見,孤,便在這里等下去。”
然而縱使李景煥在此死等,簪纓也不會得知,因此刻,本不在府中。
宮里運來的東西有幾位大掌柜對賬接收,不必簪纓守著,任氏之前便一直心疼小娘子從沒見過京城,從未逛過集市,趁此間無事,提議帶小娘子出去玩散一番。
簪纓答應,于是杜掌柜夫婦便帶著小娘子去了位于佛陀里的建康大市。
開窗的畫壁軺車中,簪纓頭戴羃籬,一路所見的秦淮流水,二十四橋,寺廟宮剎,街陌阛阓,公子士,往來游人,樣樣新鮮,驚奇,只覺目不暇接。
等馬車進到大市垣門,集場有一條醒目的闊長鋪面,面闊七間相連,在京的唐記二等掌事者,十有七八聞信皆至于此。
眾人見到那穿著一白的東家孤下車來,皆是臆滾熱,爭七搶八地拜見:“見過小東家!”
聽到這個前所未有的稱謂,簪纓頓了一頓,掀開的雪紗羃籬下,雙眸映水。
一個一個認真記下眼前這些神忠摯的陌生人,輕應一聲。
慢慢微笑起來。
第29章
京師商賈輻輳, 最知名的集市有四,分別為建康大市、湘宮東市、歸善北市與秣陵斗場市。杜掌柜帶簪纓來的便是最繁鬧的大市。
此店肆林立,人煙囂嚷, 又因南朝佛教興盛,梵剎眾多,大市毗鄰著建初寺與幾座彌尼小寺,林林總總, 行客稠。杜掌柜和任娘子一左一右,護著簪纓來到唐記的堂口, 杜掌柜且行且道:
“本想清了大市的場,免得魚龍混雜沖撞小娘子, 又想小娘子也許喜歡熱鬧, 便不曾興師眾。小娘子若有任何不適,千萬要與我說。”
簪纓吃了一驚, 著眼前這一眼看不到頭, 儼然自一城的大市, “這麼些商賈游人, 能夠清場?”
杜掌柜笑道:“一句話的事。”
簪纓睜著圓圓的眸子,看不夠似的回人煙, 喃喃道:“不須如此,我喜歡現下這般。”
并非有多喜歡熱鬧,只是從前在那座抑的宮城里,邊的每個人皆謹小慎微,低聲細語,好像生活在九霄高塔之上, 高聲便恐驚天人, 大步便恐跌落深淵——喜歡這樣鮮活的紅塵人世。
進了把頭第一間的店堂, 卻見南面壁幛下,供奉著一尊白須公陶像。
杜掌柜對小娘子解釋:“商家多供陶朱公范蠡,唐氏不同,供奉的是商祖白圭。白公,戰國人,據傳師從鬼谷子,得鬼谷門金書一卷,從此居奇關,縱橫商道,被譽為天下治生之祖。”
簪纓聽后,忙摘下帷帽給阿蕪,斂神正,在陶像前上了三柱香。
見一本正經的模樣,后那些二掌柜們便忍不住笑起來。
簪纓聽笑,不明其故,耳先有些發紅,細聲問:“是我何做得不妥?”
這些人都是跟著唐素一路闖過來的唐氏門人,時隔多年又見東家脈,還是如此一位矜貴的小娘,敬猶不及,哪敢笑話,連忙道:“不是不是,是我們東家從前……嘿,何曾見過老人家好生拜過白老兒一回,都是生意場上一不順心,就來白公的腦門,說:老頭兒,吃進那麼多香火,打盹兒可不行吶,你得保佑你的徒子徒孫。”
簪纓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模訪阿母語氣,腦中不由勾勒出一位灑然不拘的形象,抿忍俊。
再細看那尊陶像,果然冠帽比旁的地方油亮些。
含著笑意的眸子水亮亮的,又有些疑:“老人家?”
“哦……不是不是,”一個穿葛布彈墨袍的越姓掌柜道,“小東家莫怪,是咱們從前與東家玩笑,東家自然若天仙,半點也不老……”
這話又是耍貧了,杜掌柜佯斥一聲,“行啦,當著小娘子面前胡說八道的沒個完。”說著,引小娘子在茵席上歇息。
簪纓見眾人說起已故的阿母,不是唏噓傷,而是眉飛舞,仿若昔人猶在,便知阿母當真很戴。
如今能得到這些叔叔伯伯的幾分眷顧,自知是了母親余澤的緣故,并非本人有多好,卻仍由衷地覺得幸運。
人死便如燈滅,不是誰都有第二次機會的。
實在已經足夠幸運了。
“讓一讓、老越,擋道了!”
這時,一道略顯曠的嗓音從堂口傳來,大門邊堵得水泄不通的二掌柜們自覺讓出一條道,一個滿面紅的絡腮男子趨步進來,掌心墊著一方雪白帕,雙手捧著盞冰酪,來到簪纓面前。
臨近,他又頓促步子,當心地將那冰盞子給簪纓旁的小婢,又退兩步,棒槌一般的大手將帕子一,憨笑道:“聽說小東家吃冰酪,這是咱們大市里的手藝,不比西市的差,小東家可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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