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司馬今日仿佛氣特別不順,劍眉挑撻, 竟是笑了一聲:“衛十六向來如此,十年前如此,今日如此, 日后亦如此。陛下若要謫籍降罪,我求之不得, 北府兵權即刻奉還!此生再不領一兵, 不著片甲, 決不反口,如何?”
說罷,他當真將腰上所佩的銅質虎符一把扯下,隨手往地上一扔,如丟廢鐵,不看一眼。
皇帝變。
下一刻,李豫轉一腳踢在原璁的小上,“尖刁奴!誰許你對國之重臣不敬,還不快向大司馬賠罪!”
原璁只覺小一陣痛麻,跌在地上,一時也顧不得斷沒斷,嚇得用雙手去索那枚關系重大的冰冷虎符,而后伏膝上前,抖著指尖為衛覦系回鞶帶上。
口中連連道:“奴多該死,求大司馬恕罪……”
“十六……”皇帝瞥原璁一眼,示意他退下,定睛仔細看著這個十年不回京的衛家郎君。
算輩份,衛覦是他小舅子,該稱他一聲姐夫。然而自已垂垂老矣,眼前這個年輕人,卻如東起旭日英姿發。
“朕聽聞你昨日去了江乘,顧公可還朗?”
“十六是家中稱謂,我與陛下,君臣有別。”衛覦不耐地打斷,“至于顧公,陛下若還有心,豈忍問及?”
此言對君王來說無疑大不敬,李豫卻是不怒反愧,蒼老初現的濁目中出一縷痛苦之,“朕當年……”
衛覦不是來與他掰扯當年事的,當年之事,用,還不清。他再次斷然道:
“陛下對我的行蹤倒知之甚詳,我卻不知,唐氏孤好好地留在宮里,就是任人欺凌的嗎?”
“這從何說起。”
皇帝詫異,肅容道:“朕一向待阿纓勝過親,多年來決不曾讓過半點委屈。這幾日在外可好?是向你訴了什麼苦?你但告知于朕,若真有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欺人,朕必懲不饒。”
“放心,陛下縱饒,我也不饒。”
衛覦薄微微挑起,“此來兩事,一者,關于簪纓,且令宗室謹記,的著落歸我管了,的決意不歸我管。”
這話便是說,他不打算讓宮里把人接回來,而簪纓向皇室討要家私的事,他也不從中干預,但若宮里想什麼手腳傷害,他絕不會坐視不管。
皇帝眼一暗,但聽衛覦接著道:“其二,朝廷近來不是商議追賜北伐功臣麼,既然傅大夫為文使亦能加封,臣替驃騎大將軍祖將軍,向朝廷請封。”
這是他自進殿以來,第一次自稱為“臣”。
祖,字松之,汝南郡流民帥出,祖籍,后接掌京口北府兵,一生心愿便是北伐驅胡,收復中原。
衛覦當年離京后去投奔的便是他,從祖將軍的馬前卒做起,隨之東征北討。
五年前的德貞二十一年,祖將軍
喪于廬陵,衛覦不發喪,迅速整頓部曲,鎮異黨,以弱冠之齡接掌北府兵權,為晉朝以降最年輕的大司馬。
皇帝意外地看著衛覦,沒想到他突然提起已故的祖將軍,眼里閃過一雀的星芒,心思電轉,面上為難道:
“……祖老將軍,我朝之名帥將星,奪南兗,守襄樊,戮力北伐,百戰不殆,確實功有余名。然祖將軍死因一直謎,朕聽聞,他乃自戕,卻還有消息稱,祖將軍死前曾砍殺親衛數十,狀若癲狂。這……你一向追隨祖將軍,關于他真正的死因,大司馬應當有所了解吧,可五年前遞到朝中的奏報卻語焉不詳,朕固然有心追封祖氏,廷議上只怕通融不過啊。”
衛覦指節畢剝一聲,漆黑帶煞的雙瞳直視君王:“祖將軍因舊傷不治而亡。”
皇帝在那種眼神的注視下,不由得龍心戰栗,背手在后,撐著積威道:“流言紛起,此言不能服眾。”
衛覦目陡然銳利,一霎,丹田毫無預兆地燥熱起來。
他滾住眉眼,眼尾斂瞥而出的那道線,刺出一抹見的氣,似蔑似笑,輕吐嗓音:“再過幾日,東宮之位,能服眾嗎。”
四兩能撥千斤。
這句話功引起了皇帝變,衛覦留話:“陛下且慮著,我只問結果。”言訖揚長而去。
出了太極殿,殿門外的軍值守正手握長戟向門,神都有些發。
一見大司馬出現,被那淡淡的眼風掃視過來,諸人又不約而同松指垂首,后錯一步,不敢與之對視。
衛覦旁若無人地在墀上撣甲,立了一立。回首向北,是顯宮的方向。
“將軍。”親衛在庭中待命。
“去顯宮替我瞧瞧,我當年留下的手筆,在是不在。”
親衛應聲道諾,好似對這道命令中的僭越犯上全無察覺。衛覦說完也不等,徑自上馬出宮,直向西市而去。
“陛下……大司馬已出宮了。”
皇帝在西殿中愁眉不展地立了半晌,聽見原璁的輕喚,方如夢初醒。
他看著前總管一瘸一拐的樣子,嘆道:“朕踢重了。”
“奴惶恐,奴無礙。”原公公連忙道。
皇帝俯視他,慢慢笑起來。
“陛下?”原璁不解宸意,只覺后脊梁有一道涼意如線游過。
皇帝的目混濁不清,慢慢地自語:“他還有所求,便好。”
顯宮,清涼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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