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朦朧的夜下看不清行宮全貌。簪纓手指攀在竹座闌桿上微微傾,只見得綺麗幽深的重檐飛薨、復道云廊,漸次映眼中。
被雨簾打的八角宮燈霧模糊,在亭閣的翹角下輕輕漾晃著,織出厚重又致的氤氳。
這便是阿母與衛娘娘一同住過的地方。
地收回視線,向抬輿的軍士致謝,示意可以下轎自己走了。
不想那四人并不松手,好像使命還沒完,抬竹轎轉東殿,一口氣過曲橋上玉階,直接把人抬到了正殿的軒門前。
什麼拜與不拜,人家直接免了的糾結,把帶到正主門前了。
簪纓糊里糊涂下轎時,一雙繡履尚不敢踩實似的,落在實的杉木游廊上。
這一路行來,的腳底連一點水跡都不曾沾。
抬眼,兩扇年歲悠久的海棠雕花殿門近在眼前。是敞開的。
一面山水幛立在堂口,有氤氳團的亮從流淌出來。
外靜無一聲。
“這位便是唐夫人家的小娘子吧。”
海棠門外,除卻一班值守的黑甲衛,還有一位著竹布文士衫的中年男子在此迎侯,開口打破沉寂。
見這位逢雨而來的小娘子一白如雪,外罩月觀音兜披風,雪烏發,氣象清麗,布衫文士目迷蒙了一瞬,似追憶起一位故人。
他不敢再多看,頷首輕道:“將軍在里頭等著呢,傅娘子請進去吧。”
簪纓多年不見外男,卻也不怯人,輕輕福,沉道:“白日里在宮中未能親謝大司馬,按理,阿傅是該來當面拜謝大司馬。可否容我沐浴換,
再來拜見?”
在的教養里,面見貴重之人之前就得香湯沐浴,整潔儀容,這樣一風塵地見人,太失禮了。
布文士瞇眸而笑,眼尾的細紋出慈藹,“不妨事的。”
那……也好吧,就當客隨主便。簪纓想了想,解下披風給春堇,輕撣雙袖,疊復雙手邁殿中。
要跟進去的杜掌柜被文士抬袖一攔,后者笑呵呵地看著他,“杜掌柜,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
杜防風被迫停在門外,看不見屏風的人,心里有七八個吊桶來回晃,沒功夫跟這人寒暄,直呼其名問:“徐寔,無妨嗎?”
仿佛知道他顧慮什麼,名徐寔的文掾笑容去。
“無妨。”
杜掌柜向他眼中深一眼,不再言語,揣手靜靜等在廊下。
卻說簪纓才殿中,撲面便覺到一片滾熱的暖風,微覺奇怪。隔著屏風止步,道:
“阿傅拜見大司馬,夤夜至此,公莫怪。”
“進來。”一聲低冽。
簪纓躊躇了一下,抬步繞過山水屏風。
依著禮低垂視線,不曾抬頭看,是以第一眼掃見的,是鎮在室宇四方的四座銅鼎。
鼎中燃燒的木炭畢剝作響。
盛夏時節,竟有人在屋中燒炭?
簪纓忘了禮數,忍不住驚異地抬起頭,就與居中而坐的男人對視個正著。
但見室中擺著一張行軍胡床,大馬金刀坐在其上的男子,發如漆池,綰著墨簪,劍眉星目,頷瘦而薄。凜麗得不像個武將,卻是形容不出地俊逸出塵。
只是不知因他發太黑,抑或太白,襯得那張臉幽白若魅,連睫上都錯覺覆著層霜沫。
這些離奇之,卻都抵不過,男人上裹著的那領黑狐長裘。
夏日穿裘。
簪纓從前只在記載不羈名士的書中見過。
然眼前之人,既不風流也不浪,一雙黑鞶軍靴穩穩扎在地上,便顯出淵停岳峙的氣勢。那雙投過來的劍眸輕輕一眨,便讓簪纓聯想起萬仞山峰下冰封的雪澗。
的樣子過于呆了,之前想好的什麼問安之語、什麼答謝之辭,通通忘了個干凈。
只有紅的菱無意識微張,眼珠不會轉似地盯著他瞧。
室薰熱,男人的目疲冷涼薄,挑著眉,由著看。
對視半晌,男人眼底慢慢浮現一縷暖意,融了睫上的霜,化一點水凝在凜厲的眼尾。
“阿奴。”他聲似輕嘆,“長大了。”
阿奴,南朝俗語,只有自家長輩對親近的小輩,才作如此昵稱。
幾乎是剎那,簪纓心驀地一擰。
活了兩世,沒機會聽到父母如此喚,傅家老嫗也從來不屑如此喚,至于帝后,更無心于此。
所有的戒備,不安,猶疑在一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窩心的不解其故。
著眼前仿若從書頁里變出的狐俊男子,不知親與疏,促然道聲“你”,吶吶不得言。
男人等不到開口人,了眉心,好耐地自報家門:“我是衛覦。”一頓,“覬覦的覦。”
第12章
衛大司馬的名諱,簪纓是聽說過的。
卻應當不會有人在介紹這個名字時,使用這種說法,且在那把斫冰碎玉的嗓音里,藏進一種引而不發的囂悍意氣。
覬覦之覦。
簪纓的劉海下沁出一層薄汗,垂下視線慢慢道:“傅氏見過衛……衛大司馬,白日在宮里無暇拜會,在此謝過大司馬盛意。”
聽到的稱呼,衛覦雙目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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