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雙瞳子濃黑滾圓,站在那里,面無表,仿佛點了睛的紙人,染漬,分外詭異。
沈溯微被他牽著走,倒算乖順。但也是不得不乖順,因為徐冰來的神識已穿他經脈,鎖住他琵琶骨,將他重傷,“你甚是厲害啊,一雙招子看不見都能殺人。”
“那闔宮魘,殺的是魔,倒不算什麼。你若再撒瘋下去,多殺一人,就合該天誅地滅了。”
“天誅地滅”四字咬重,神識一抖,沈溯微便吐出來。
他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留下半個小小的印,聚起的印被沙地吸收。他卻無聲無息,仿佛一個泄去生機的玩偶,已無需再震懾。
但走到一,他忽然停下,拉拽不了。徐冰來見此綠樹鳥鳴,溪澗叮咚,沈溯微正回頭,靜默地著潺潺流水。
“你想梳洗?”徐冰來會意,將他一松,“去吧。”
那小兒便在溪邊下宮裝,釵環盡卸,清澈的溪水融去臉上脂,亦帶走指尖縷跡。
再回頭時,他只著雪白中,烏發披散,一張面孔蒼白干凈,如風拂玉樹,做回了雪塑公子。
沈溯微抬頭看著他。約莫是郁氣疏散,他的瞳孔回原狀,那竟是一雙極為麗的眼睛:形如墨筆勾勒,尖端微微一挑;琉璃瞳孔,黑白分明。從不示人的匣中之玉,才能有如此干凈純真的一雙眼睛。
徐冰來道:“你給自己選了個好地方,葬此地,你愿意否?”
風拂黑發,小兒便那樣看著他,點了點頭。
“好。”徐冰來摁住他發頂,將其沉溪水,沈溯微忽然反手抓住他的手臂。
那小兒的手很涼,手指白而細長,指有薄繭。是能一把扭斷人脖頸的手,但他時,卻輕得像一片羽,泄了微不可查的猶疑。
徐冰來心中一:“怎麼,怕了?”
沈溯微問:“你會回來麼?”
“會。但我不知何時,你要等。”
“好。”他點點頭,似只是要一個承諾,又抬眼道,“只要你回來。我的命可以給你,我可為你驅馳。”
徐冰來心里一笑,將他一把摁進水下,復以冰封萬,將整片溪澗封印。又摘一片樹葉,在冰雪肅殺中,干凈手上漬。
修士尚命賤,他的命又值幾兩?
但那已經是小孩子所有的最貴重的籌碼,要押上去。
原來即便是個天生殺神,他亦怕被獨自丟在牢籠中,亦怕被世間忘。
所以當徐冰來近百年后將他提出來時,頗為吃驚。
如此寂寂監牢,孤苦恐怖之實難想象,連修士都忍不住求死或者發瘋。
時間太久,他原不抱希,以為會從水下提出骸骨,到時將他厚葬,也算踐諾。
但冰塊之中,沈溯微幾乎未變,宛如昨日睡下,今日醒來。他的睫了,睜開眼時,似有迷茫,不知為何眼前修士容未改,額上卻結出金劍印,一頭黑發已霜雪。
世間已過百年。當日徐冰來才筑基,如今已是真君后境,再大的魔也能封印。
沈溯微在冰中睡著,但也分明醒著。徐冰來封印他第二靈時,赫然發現,他已經由水靈冰雪道,無師自通,自己向道爬了很遠,竟筑基了。
他目能視人,口能言說,百年之中清醒之時,定然是一遍一遍地咀嚼自己的人世經歷,不自己忘卻如何行走世間,如何做人。
但那短得可憐人生中,只有殺戮,謀,忍,淚和別離,錐心刺骨,可曾有半分溫?
徐冰來忍不住道:“都說了回頭會帶你門,即便是忘了又如何,廢了又如何。百年難捱,為何不睡呢?”
沈溯微的睫彎而長,結滿白霜,他微微抖,有白氣呼出,原來他在冰雪中那麼久,也還是凡胎i,是會冷的,他便以那種很亮的目看著他:“師尊,我上,尚有……江山萬民之仇。”
說罷,方倒地不省人事。
……
徐冰來道:“你仇人早死了,找誰報仇?”
沈溯微默了片刻:“那便極盡誅魔,早登大道,亦可重排世間秩序,惠及萬民。”
沈溯微門之時,便和他人格格不。
他看著手中筷子,忘記如何持筷,遭人捉弄嘲笑,他都沒有反應。因這些看起來與他同年的,何曾與他在同一境遇?
他姿秀,弟子服唯獨由他穿來,如冰雪塑就,不染凡塵。因那一雙干凈麗的眼睛,亦有修被他吸引,想跟他親近,但靠近他時,便會被他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隔絕在外,想要后退。
他獨已久,早就不知該如何與人相。
唯有手中握劍時,他到悉,到自在,側目凝神,一劍破風,將所有緒紓解于劍風中。
徐冰來想,這是無解之題。沈溯微若不執拗,人無目標,活不至今日;但太過執拗,深骨髓,又如何堅持到大道既。
他本來以為這些年來沈溯微漸漸融進蓬萊,尤其是徐千嶼門之后,飛狗跳,連帶他也添了些活氣。但今日一見,分明還留在夢魘中。
此事原本還有商量余地,但聯系他近來不斷破道之事,是必然要干預,強他轉移注意力。
徐冰來道:“你既還記得仇,那你還記得,當日答應我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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