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貞心頭發冷,真跟掉進冰窟窿似的,骨頭里都結著冰碴子。
兩人將能做的事全做了,更多的也無能為力,走出縣衙門時,天際暮靄沉沉。
孫嘉良送馮玉貞回去,馬車里,他愧疚道:“喜安是我父親的關門弟子,這些日子我代為講學,也算喜安半個夫子。出了這檔子事,實在沒有面再見你。”
他的話在腦子里順地過了一遍,馮玉貞卻理解不了的含義,片刻后才琢磨出這句話的意思,低聲道:“……不必這樣說,誰也想不到的。還要多虧了你,我才能想到及時報。”
這個時候,無疑什麼也聽不進去,安恐怕起不了半分效用,徒勞惹心煩。人都是講氣神的,最怕的便是一下子挖空了心力,像馮玉貞這樣疼寵喜安的,最怕孩子沒找到,自己耐不過煎熬,心衰而死。眼下已有這個苗頭,今晚上得有個人在跟前看著才行。
孫嘉良只好旁敲側擊問道:“夫人,不知喜安的父親在何?”
崔凈空?馮玉貞滯頓了片刻,緩緩搖頭,他人還在嶺南,如何在百里之外幫上忙?況且喜安失蹤一事,那些暗中看守書院的侍衛應當比更早知曉才對。如今不現,無非是也沒有找到罷了。
緘默不語,孫嘉良也只得在把送回家門前,道了一聲無力的告別:“夫人,興許明日衙門便找到了。”
“借你吉言。”總歸是個好話,馮玉貞謝過,面上的笑意很僵。渾渾噩噩走門,一個人影低眉頷首站在院中,來人是李疇。
馮玉貞此刻并非有多悲傷,更多是木然,就像一塊枯木,孤寂地浮在一攤死水之上。漫無邊際地想,李疇好似要開口說些什麼——請罪、罰還是其他?
可是這些,都不需要。不等他躊躇著開口,馮玉貞眼珠子轉了轉,展示出一點活氣來,淡聲道:“我問你,書院附近可有人看守?”
李疇不敢多言語,點了點頭承認,聽到馮玉貞追問道:“能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將人走,你們卻并無所察,至上有些功夫,應該并非什麼普通的人牙子罷?”
“恕奴才失職,賊人詐,侍衛們一時間著了道沒盯住,好似到了點蛛馬跡,已經沿著小道連夜去追了。”
李疇說話是很會趨利避害的,他躲過要害不提,也不言明到底有沒有線索,這般含糊其辭,足以馮玉貞推斷出來,此番喜安失蹤,定和崔凈空那些招惹來的仇敵不了干系。
冷冷一笑,也不再跟他說話,兀自走進屋里,門砰地甩上,后李疇的半截話被攔到門外:“夫人,主子已經,馬……”上就要回來了。
屋里都冷,明明是六七月暑氣蒸騰的時節,昨日和兒夜里得太,額上冒汗,今日卻牙關打戰,哪兒知道不過一夜間便是人非,好好的喜安便尋不到了呢?
不點燈,只是一個人坐在床頭,倚著床柱,將馮喜安的那張小褥子拿到手里,展開又細致疊上,又散開,如此重復多次,跟失了魂似的。
獨自枯坐到天明,從萬籟俱寂的深夜坐到鄰家公報曉。馮玉貞將門窗都關的死死的,沒有一亮和鮮活的氣息能進來。
直到一陣急如驟雨的馬蹄聲打破了院中的寧靜,一聲烈馬的嘶鳴之后,伴著“吱呀”聲大力推開的門扉,一道明也沿著門流出來,忽地徑直在馮玉貞的臉上。
被猛地一照,眼睛下意識合上,之后才眼睫睜開,看清眼前的人。
崔凈空就站在門口,他上還是騎裝,一手勒著馬鞭,整夜未歇奔赴回來,已經將他手心磨出了道道痕。他背著,馮玉貞辨不清他的神。
自始至終,從得知喜安走失后一滴淚也沒有掉的馮玉貞只是同他見了一面,驟然間眼眶便模糊了。
不適地眨了眨眼,又垂下兩滴淚來,映閃著亮,在白凈的、憔悴的面容上蜿蜒出兩道令他心折的淚痕。
連啜泣聲都是細微的,纖弱的指頭揪著自己的口,跟不上氣似的艱難,崔凈空頓住腳,將馬鞭丟擲到地上,大步上前,一把將人抱在懷里,沾著的手去的淚水。
馮玉貞聞到男人上冷肅的氣味,混雜著氣和草莽,他的聲音又低又沉:“我來遲了。”
第109章 帶我去
馮玉貞幾乎算得上蓬頭散發,青松松垂落肩頭,瘦瘠的背拱起一條繃的、抖的曲線,崔凈空裹挾在懷里。拿手去推他的肩膀,繼而捶打起來,泣聲慢慢大了:“都怨你……安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崔凈空任打,馮玉貞一雙手把他的襟都揪扯得有些凌,他把人不顧抗拒抱到上,指節揩去的淚花。
男人面沉郁,被埋怨時一聲不吭,唯獨聽到人最后那句話時蹙起墨眉,他的心跟停擺了一瞬似的。
崔凈空自所歷盡的險絕之境無數,他半日之前方才從刀劍影中突出重圍,上覆有深深淺淺、有些足以危及命的疤痕。死在他手下的人更是不可計數,他從前把奪人命當樂趣,可這些都比不過馮玉貞這半句話。
只要略一想馮玉貞無聲無息地躺在那兒,白布蒙著頭面,同素凈的面容一樣白,心膽便宛若被剖開似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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