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母沉默片刻,長吁一聲:“三娘,何必呢?你好好嫁過去呆著,什麼事也不會有。”
“不,”馮玉貞破了的未盡之意:“不是什麼事也不會有,是只有我有事。你們皆大歡喜,而我是死是活,日子過得好與壞,你們從來不在意。”
深吸一口氣,把眼眶里滾著的淚珠憋回去,徑直走到馮母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頭低低磕在地上:
“為人子,承蒙爹娘養育之恩,本該承歡膝下,可父母不慈,要置兒于死地,莫要怪兒不孝,自此,我與馮家斷絕往來,再無半分瓜葛。”
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頭都蹭上一層灰,才爬起來,把一個荷包塞到馮母手上,“這是我這些日子里掙的錢,再多沒有了,我們錢財兩清。”
說完,轉過,生怕自己抑制不住當場落下眼淚,和崔凈空兩個人頭也不回,快步離開了馮家,只是大步往回走。
馮母盯著被塞進手里的荷包,手輕輕挲了一下上面與別無二致的針腳,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個坐在床邊,都挨不到地,仔細聽教誨,由手把手教會穿針引線的小姑娘。
想起仰著的小臉上細細的絨,孩出一個靦腆的笑,天真地說:“等我學會了刺繡,娘就不用辛苦下地干活了。”
還要再想一想,終于起抬腳去追,跑到門口,卻見的三娘早就長大,影只剩遠方小小的一點,被自己親手甩掉了,此后余生,再難相見。
第26章 友人
馮玉貞一次也不敢回頭。
滾燙的淚水迅速模糊了視野,腳下急走,只胡在臉上揩一揩,怕自己只要回一眼便不免心,可一樁樁事疊起來在心頭,早就積重難返,其實也了然:與馮家今生的親緣已盡。
如此一來,忽地驚覺自己無父無母,也無夫無子,活在世上,終究了孤零零、瘦條條的一個人。
心里兜上濃重的孤寂,馮玉貞眼淚掉得愈兇,崔凈空落在后半步的地方,見人越走越快,子踉踉蹌蹌歪得厲害,兩條寬松的前后著。
他于是上前兩步拽住寡嫂的一條手臂,用了巧勁帶著拉過來,馮玉貞本就全靠著一勁走回去,這下冷不防腳下扭了一個圈,兩人便面對面站定了。
寡嫂低著頭,像是要把腦袋低到臂彎里埋進去才好,從烏黑濃的發到雪頸上凸起的骨節,下頜掛著淚,顯得很是羸弱。
崔凈空覺得最不好的就是這一點。
倘若不是親眼看到,確是難以察覺。除了山里那次放縱,在他面前的其余時候,哭泣總沒有聲音,死死咬著,把、略略飽滿的下堪堪咬破,一點漬涂在珠上。
總默不作聲,崔凈空想,宛如沉在河底,埋進沙里。
可他偏偏就貪圖這個,因而費力涉水,衫盡,搬開其上欺的石塊,才能把那顆脆弱的心從閉的蚌殼里撬出來。
馮玉貞不想讓小叔子看見哭花臉的窘態,只瞧著他的袖口看,聽小叔子問:“嫂嫂為何要哭?馮家人遭到報應,你擺了他們,該高興才是。”
馮玉貞沒有應答,直到一雙手從下捧住的臉,崔凈空的手比起來說顯得太大了,把一張秀氣的、哭紅的臉全包在掌心間。
掙不開,只能由他抬起臉,淚眼朦朧里映照出崔凈空深邃的眉眼,一面啜泣一面道:“我、我心里難……”
“難什麼?”
的微微抖:“心里空落落的,只剩我一個人了……”
崔凈空垂眸,目凝在漉漉的眼瞼上,指腹好似無意間從邊那粒紅痣上蹭了過去,輕言慢語道:“還有我在。”
怎麼會是一個人?分明以后是我和你,我們兩個人。薄薄的皮下,徐徐燙起來,他花費了十二萬分的耐心去狩獵做局,現在屏氣凝神,知道終于一腳踏進了圈套里。
馮玉貞聽不得這些,慌扭開臉,手想要下他的手,滿腔愁苦也被全嚇走了,可細胳膊怎麼掰得過小叔子?
崔凈空目不轉睛盯著,還在引墜陷阱:“我就在你邊,你得看到我才行。”
放低的聲音好似在耳邊廝磨,逐漸卸下力道,對上他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他松開手,問道:“好點了嗎?”
馮玉貞不敢同他對視:“嗯。”
夏至后雨綿綿,晴變幻無常,馮玉貞備著蓑進山林,貓把蒿已經一叢一叢扎堆冒出來了,用于燉魚最是鮮香,做醬就干飯也津津有味。
沒敢往深走,打量著烏沉沉的天際,采夠半籮筐便停手,正加快回去,灌木草叢晃發出沙沙聲,一個清脆響亮的聲接著由遠及近:“玉貞姐!玉貞姐!”
馮玉貞停下腳步,看著笑道:“阿芙,怎麼現在來了?”
周芙跑過來,腦門還掛著汗,面容姣好,臉頰留有兩團嬰兒,格格笑道:“還不是我娘,我來這兒多逛逛,總說指不定撞上你們村的崔秀才!”
兩人是前半個月在林子里認識的。周芙失足掉進獵戶挖的坑里,馮玉貞遠遠聽見求救聲,費勁全力把兩塊重石頭推進坑里,周芙踩著,兩個人又是一番拉拽,這才順利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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