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雨幕如層層紗帳,兩人撐著傘,並肩往外走,期間燕懷瑾一直窮追不舍,裏絮絮叨叨:“那你到底原諒我沒?”
裴筠庭冷笑著剜他一眼,其意味很明顯就是“你想得”。
料到這場戰線會拉得很長的燕懷瑾,顯然沒因此到失落,畢竟纏著裴筠庭、哄開心這種事,從小到大他再拿手不過。
明明隻了裴筠庭一人,卻遠遠瞧見他倆的影,溫璟煦倒未表出半分奇怪,示意他們自行落座:“周大人尚在半途,且候上一陣。”
裴筠庭敷衍地應了句,兀自斟起茶水。裴瑤笙時常笑話見著茶盞就止不住自己的手,並非空來風。
等到周思年及其父親周崇泰如約而至,這場談話才終於開始。
前些日子國公府得了宮裏的賞賜,是些珍貴的茶葉,正巧今日溫璟煦終於舍得拿它出來待客,裴筠庭怎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故旁人都在對照手裏的報時,唯有埋首品茶,很快瓷盞便空空如也。
燕懷瑾一手撐著下,目追隨著,似笑非笑。
“聖上已吩咐過,明日宮宴,周卿與周大人負責關注宴席上出現異樣的朝臣,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他出兩手指,將自己那份茶水推到裴筠庭麵前,示意喝完,同時道,“這點對周卿而言,小菜一碟吧。”
神非常自然地端起來抿了一小口,無比滿足。
原先正預備接過他話頭的周思年,目睹兩人無聲流,作稔的全程,忽然變得啞口無言;周崇泰作為知曉燕裴二人淵源者,見此形,亦略疑;溫璟煦僅瞟了眼,沒覺得有何值得大驚小怪的。
直至裴筠庭放下杯盞,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周崇父夫子對眼前戴著麵的年就是燕懷瑾之事毫不知。
而在座反應最大的,當屬周思年。
隻見他痛心疾首地著裴筠庭:“筠庭,淮臨他才走了多久……你為何不肯再等等呢?”
燕懷瑾眼眸裏摻帶一促狹,笑得裏氣:“其實也沒必要瞞著諸位,我與綰綰,的確已經私定終。”
見他當著眾人的麵鬼扯,裴筠庭也沒打算管,坐在一旁,滿心滿眼都在想如何把剩下的茶葉搞到手。
桌底之下,燕懷瑾故意去牽裴筠庭的手,被狠狠一掐後,依舊麵不改,眉眼間暈開淺淺的愉悅:“兩心相悅,難自。還卿大人見諒。”
“該說正事了。”這次實在是連溫璟煦都看不下去,輕咳幾聲,適時打破燕懷瑾如無人之境的戲臺,提醒道,“裴筠庭,明日我會囑咐侍衛打掩護,準許你佩劍宮。故明日你的任務比較重,首先保護好自己,其次注意企圖渾水魚之人,別讓他們得逞,再者——”
他言又止,視線投向燕懷瑾。
他卻隻盯著裴筠庭的雙眼,比了個手勢。
……
幾人齊聚一堂商量宮宴行事計劃時,另一廂的燕懷澤也在同韓文清會麵。
誰曾想,此人竟會為齊王府的常客。
一個頂著他二弟名號,卻與自己有仇人關係的合作者。
韓文清呷一口上等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勾:“殿下,明日一戰,王敗寇,在此一舉。”
“倒也不必特意來府上提醒本王。”燕懷澤接過杯盞,“如今距功確實僅餘一步之遙,但閣下可別臨時反水,別忘了,令弟的命還掌握在本王手裏。”
韓文清視線微凝:“怎會。”
“你最好是罷。別再整日行蹤不定,故弄玄虛。”
“哈哈哈!”他爽朗地笑起來,“堂堂齊王、曾經的大皇子,為何如此膽小怕事?需要我提醒你,去歲臘月以來,你或親手,或間接殺死了多人,其中,是否也包括了你三弟?再者,奪嫡必然要先將所有障礙掃除,這便意味著你要弒君、兄弟相殘,刨除子裏的純良,否則——什麽都無法改變。”
親在皇權博弈中,是永遠無法阻止殺戮的刀劍的。
世人降生,總要背負許多東西,才好繼續負重茍活。
於萬千黎民百姓而言,燕京乃天下極之,雕卻榮華,富貴夢鄉,離登天之僅一步之遙。
滿目琳瑯之下,暗瘡叢生。
“廢話說,明日部署完畢後,在城門外等信號接應本王。”
既如此,便由他這千瘡百孔之人統領天下罷。
……
上祀佳節,仁安帝在新建的蓬萊殿招待朝臣。席間眾人推杯換盞,氣氛看似熱火朝天,但背地裏仍有不明真相的人在暗暗唏噓。
最寵的兒子為國戰死,不到半年,帝後便大張旗鼓地舉辦宴席。想來天家本涼薄,倒是可惜了那驚才絕豔的年郎。
裴筠庭端坐人群中,摒除或探究或惋惜的視線,泰然自若,甚至為解乏仰飲半盞酒。裴瑤笙懷有孕,加之今日本就是鴻門宴,彼此心知肚明,要在此決一死戰,溫璟煦腦子被狗啃了才會準許赴宴。
到底一朝天子一朝臣,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
手心順勢到腰間的玉佩,愈挲愈安心。
管弦竹聲齊放,一首霓裳羽舞拉開帷幕,十三名舞姬步履生風,風萬種。
有漂亮姑娘看,裴筠庭始終盯著舞池中央,眼睛眨也未眨。
一曲終了,滿堂喝彩。
變故正是在此時,毫無征兆地發生。
圖窮匕見,舞盡刀出,對方算準時機,企圖殺個措手不及。
大殿四周突然冒出一群黑人,瞬息間便將殿門,以及各個能容人逃走的地方堵得水泄不通。
另一邊,為首的舞姬還沒來得及到皇後的角,便被裴筠庭丟過來的碎片劃傷。
打從開始,便時刻注意著這群舞姬。們雖然姿,但個個都是練家子,不容小覷。
藏在下的承影劍驟然出鞘,劍意凜冽,自後襲來,舞姬一咬牙,瞬間做出決斷,側避退:“帶刀殿?”
“你一介江湖中人,管得寬。”
“小姑娘機靈,你如何知道我份的?”
“猜的。”步法輕盈似飛燕,教人隻能瞧見幾道殘影。
劍意橫生,寒刺眼。裴筠庭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神,用盡畢生所學對抗敵人。
滴滴答答,澆出一條蜿蜒的線。舞姬瞳孔微,似乎沒料到自己有天會被一個素不相識的黃丫頭所傷。
可沒等再多慨幾句,肩膀傳來劇痛,雙不聽使喚地倒在地。
裴筠庭暗暗鬆了口氣。
幸好燕懷瑾給的東西有用,否則以一敵十,斷無勝算。
銀兒拾起剛剛急之下敲出的碎片,警惕地環顧四周,生怕有人襲。
說來也巧,此次宮宴,朝中拿得出手,且經曆過真刀實槍的武將全部缺席,要麽駐守邊關,要麽請假告病,要麽有公務在……
更別提錦衛等本該駐守殿外的侍衛,一個也進不來。
前一瞬還熱鬧喧囂的蓬萊殿,如今宛若無援的孤島。
文們平日最看不慣舞刀弄槍的武夫,此刻卻恨不得自己有一足夠逃出生天的蓋世武功。
他們瑟著聚一團,啞口無言。
唯有那位年方十六的小姑娘,手持利刃護住崢嶸風骨,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閃躲過暗的空隙,裴筠庭似有所地抬眸,瞧見仁安帝側的兩人後,眼神驀然往下沉。
韓文清,和燕懷澤。
“裴二小姐,別來無恙。”
是聽韓文清用那黏膩的話語同寒暄,便覺胃裏翻江倒海。
裴筠庭懶得分神搭理他,反手擊退一人,即使手臂被劃破,亦愈戰愈勇。
旁邊同樣出武將世家的小姐和公子本想幫襯一二,奈何沒有趁手的武,隻好勉強靠拳腳抵抗。
站在頂端的三人,自始至終作壁上觀。
剛過一盞茶的時辰,裴筠庭渾上下就遍布大小不一的傷口,淡紫的留仙染深紅,無人分得清究竟哪塊是自己的。
與有過幾分的世子見狀不忍,踢飛一人後擋在前:“裴二小姐,沒事吧?”
半邊臉染著汙,眼睛笑起來仍如月牙彎彎,亮清澈:“多謝,我無事。”
然而那笑意未達眼底,倒看得人心底一麻。
耳畔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還有怡親王的穿越人群的大笑,裴筠庭劍鋒劃出一道極為耀眼的弧,英姿發,笑容囂張至極:
“援兵來了?那便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