閶闔九重，卻如何都算不上刀山火海，故裴筠庭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他。

清淺的月將承乾殿裏的兩個影子拉得老長，他們在地上逐漸靠近、相，親無間。

裴筠庭俯下子，扶著樹苗，燕懷瑾則用鏟子將土一點一點填回去。

不遠廊下的展昭與展元遙遙去，嘀咕道：“阿元，你說二小姐和主子，究竟啥時候能親呢？”

展元是個憨憨腦袋，聞言撓撓頭：“嗯……我瞧主子一直都有竹的，但這老些年了，也沒見有啥靜。屆時，不會我親了他倆還沒吧？”

“時間過得還真快啊……”展昭抬頭天，“主子今年十八，再過不久，就該弱冠了。”

展元看看突然變得有些惆悵的展昭，又看看遠埋頭苦幹的兩位主子，緩緩道：“阿昭哥，你打算啥時候找個媳婦兒嘞？”

展昭回頭，幽怨地看著他：“咱能別提這事兒不？”

他乖乖做了個封口的作，半晌後又極為小聲地補道：“我反正不打算娶妻生娃了，我上麵還有倆哥哥，不礙事兒。我隻是想一直跟著主子做事，他開心我就開心。”

展昭凝著那兩個背影，一時沒說話。

曾經青的年們相互扶持，相互長，直至樹苗長能夠抵擋風雨的參天大樹。

燕懷瑾渾然未覺，他正努力借著月填坑期間，後的屬下滿懷惆悵，卻從沒想過放棄追隨自己。

小樹苗的被埋在土層裏，無需人時刻攙扶也能勉強立住。

裴筠庭鬆開手，低頭發現燕懷瑾手上沾滿了泥土。

沒想到一向幹淨的三皇子，竟能為一株苗做到這個地步。

輕笑一聲，出帕子，托住他的手，先是將佛珠往上了一截，又掀起他的袖，仔細替他拭手掌。

其實做這些作時，自己的心跳都不穩，可表麵四平八穩，倒教人瞧不出半點異樣。

月滿風清，燕懷瑾眼底映出的廓，眼中含笑，玩笑似的蜷起手指，輕輕將的荑攏在掌間，而後被微紅著臉斥了一聲：“別鬧。”

幸好月朦朧，瞧不清臉上的意。

近段時日他忙得不可開，每天不是去養心殿，便是去見周思年，好不容易等到魚兒上鉤，又得再一刻不停地奔波忙活。

雖然很想再和多待會兒，但為在宮門落鑰前將送回去，依依不舍的燕懷瑾終究還是道：“時辰已晚，我送你回侯府。”

像是要刻意拉長這段獨時，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一同沿著小道並肩而行。

銀兒軼兒與展昭展元一同跟在後，遼遠的月亮映照在他們上，也將月下的一雙影子拉得好長。

唯願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在邊。

“待到來年花開的時候，我再陪你一起看。”

莞爾，像是嚐了口糖，心被填得滿滿當當：“好。”

……

即便如今已是仲夏末，樹兒也依舊生得蔥蘢蓊鬱。

燕京城如一卷恢弘的畫卷，但淇則有岸，隰則有泮，任何事都有邊際，燕京同樣如此。

無論在這兒如何遠眺，也不見遙遠的那頭，草原的邊角。

雲妙瑛對宮新來的一群貴客早有耳聞，然而還未待有機會一探究竟，純妃便派人從鍾粹宮給送了些新進貢的水果，又多賞了幾件裳。

自燕懷澤獲封齊王後，明裏暗裏打探他親事的人堪稱數不勝數，私下流言蜚語更是從無間斷。但再怎麽議論，也不敢仗著膽子在那幾位主子麵前說三道四的。

話說那日擅闖承乾殿又落荒而逃後，雲妙瑛便再沒見過燕懷瑾，最多也隻是聽說他又做了些什麽事，聽說他深得聖上重用罷了。

前幾日收到姑蘇寄來的家書，得知大哥雲知竹已為新一任家主，他催促雲妙瑛盡快找到倚仗。

“倚仗”一詞指的何事，彼此都心知肚明。

雲妙瑛心下悲涼的同時，卻並不擔心此事。

早已和燕懷澤攤牌。

所以燕懷澤終於得以知曉“李懷瑜”和“李珊盈”這兩個名字背後真正的份。

眼看著燕懷澤頭一回在自己麵前出那般脆弱又失落的表，突然意識到，其實他們是如此相似，同喜也同悲，同樣不由己。

世間多數人，都是命運的玩。

於是雲妙瑛朝他拋出橄欖枝：“齊王殿下，既然你我是一類人，既然你終歸要娶我和張裕臻中的一個，不如選我吧。我不會上你，更不會奢求你上我，咱們各取所需，倘若有朝一日，你的那位心有所屬願意代替我的位置，我也樂得拱手相讓。”

曾經雲氏最寵的小兒又如何，該為棋子的時候，再怎麽掙紮都是徒勞，都無法轉圜。

以這一恨嗔癡償還多年的養育恩，並為自己的下半生謀一個還算不錯的歸，足矣。

狼狽為麽？說不上。

倒不如說是，兩個盡苦楚的悲慘者，在相通的命運下，卑微地舐傷口罷了。

燕懷澤沒有反對。

雲妙瑛於純妃對待的態度中得到了答案。

往後，將為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撼的，裝聾作啞的齊王妃；張裕臻則順理章為他的側妃。

雲妙瑛對朝堂之事、對奪嫡並無任何了解，但始終明白，這對兄弟有朝一日注定會為敵人。

“可別讓我失啊，你們。”

一定要讓我看到你們一榮地站在高，如此，我才不會覺得愧疚。

……

純妃近來十分高興，心頭大患總算解決一個，終於能夠放下心來口氣。

尤其是當人在邊時，那些細微的，令人不悅的小事，就好似火山上的雪，一瞬間就溫地消融了。

話自比飴糖還要甜上數倍。

早已不必等待黑夜中悠悠走來的春恩，不必打聽聖上今夜宿在哪個嬪妃的宮裏，不必知曉聖上有多關心皇後那千瘡百孔的子。

更不必在寒天與烈火兩麵掙紮，追問自己心之所向。

之一字定是天底下最無可奈何的事，誰都沒法安然度過這一遭劫，哪怕一個不慎便是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