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你……”
沈棠錯愕回首看著白素。
是的,剛才那一聲“阿父”的回應并非魯郡守心心念念的,而是偽聲的白素。后者蹲下,一向澄澈的眸染上幾縷愁郁,似乎向在沈棠解釋,也像是跟魯郡守解釋。
“他撐不到他兒過來……”白素道。
白素救下的時候聽過的聲音,作為前任職業銳飛賊,偽聲偽裝潛伏都是白素必學的基本功。不敢說自己每一項都練到了極致,但也有八九分髓。
“主公……他的傷勢太嚴重了。”
看魯郡守這般傷勢,能撐到現在跟主公談幾句,除了自是武膽武者,以殘存武氣護住心脈,最大原因還是他心中那一縷不肯散去的執念與自的頑強意志。
“而魯小娘子一時醒不來的。”
強行挽留,又能維持多久?
讓若至死都沒等來,又何其殘忍?
白素原先不想管這閑事,只是看著魯郡守,不想起已故親人。倒不如讓他聽聽兒的聲音,懷著僅有的欣,含笑歸黃泉,也算是給予其最后的面和尊重。
作為生者,太清楚彌留之際還帶著不甘、眷與憾是多麼難過的事。
“我并沒責怪你的意思。”沈棠不顧臟污,抬手輕地將魯郡守完好的那一只微睜的眼合上。另一只手輕拍白素肩頭,給予安質的懷抱,“只是我聽說,人死后,五中耳力是最后消失的,因此人在死后一段時間,仍能聽到親眷哭喊……”
白素先是因為沈棠這一作而錯愕——自家主公比小了好幾歲,沒想到會宛若人一般一本正經寬自己,心中熨——而聽到沈棠后半句,臉倏白。
“主公,我——”
白素將自己代魯郡守。
擔心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憾沒消除,真·死不瞑目了。
“我只是這麼聽說,也不用太當真。”看著魯郡守還帶著余溫的尸,鄭重道,“你的兒,我會照顧。不敢說給予多榮華富貴,但至能讓在這世間覓得一容之地。只要我沈棠還沒倒下,就不會出事。你且安心上路。倘若這世間真有六道回,我允諾你——當你再來人世的時候,此間必是海清河晏,歌舞升平……”
微風拂面,似人嘆息。
沈棠命人將魯郡守殘缺的尸找回來,拼拼湊湊,至讓人能全尸下葬。至于其他人的尸,收拾起來一把火燒了,可沒有這麼多人力將他們一個一個土葬。
搞定這些,還有其他要忙。
雖說流民草寇已經被暫時打退,但保不準他們又會卷土重來,魯下郡又群龍無首,城中庶民失了主心骨,這種時候不將他們緒安下來,怕是會生出子。
命人召集魯下郡署吏。
結果——
看著稀稀疏疏、小貓三兩只還巍巍的魯下郡吏,愕然道:“怎麼、怎麼只有伱們幾個?”這麼點兒人比當初的河尹治所好不到哪里去,“其他人呢?”
記得魯郡守生前闊綽的。
一點兒不像是個窮鬼。
這時,站出來個臉的,估著還是個新人,他如實回答道:“其他人……不是已經逃了便是已經降了,只剩我等幾人……”
沈棠:“……”
說起來,還不知道魯下郡治所怎麼就被攻破了,希他們能為自己解。
幾人面面相覷。
沈棠見他們言又止。
便問:“怎麼,是不能說嗎?”
吏道:“也不是不能說,只是——”
他們只是擔心說出來會有損先主公的名聲,這事兒魯郡守輸得真的冤枉。
沈棠想了想,看著護衛白素,道:“這里沒碎之人,有什麼就說什麼。”
吏仍是面為難。
沈棠只好揮退左右護衛。
“這里無事,你們出去吧。”
白素與呂絕抱拳,行禮退下。
吏又看看左右幾個吏。
沈棠心領神會,讓他們也在門外侯著。
吏這才打開了話匣子。
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也不復雜。
這事兒還要從魯郡守自說起。
眾所周知,先主公魯郡守脾執拗,異于常人——其他人用人,參考人才的出和才能,而先主公先看對方外貌合不合眼緣,其次才是才能,出反而不甚在意。
這是其一。
其二,魯郡守深他夫人,對幾個不太符合他審的大小舅子也屋及烏,雖然沒給他們什麼重要職位,但總是和悅,遇事不決的時候會聽聽他們的意見。
采不采納是另一回事。
沈棠不由得想起昨晚那個能說會道的僚屬,的猜測也被吏之后的回答證實。那位僚屬是魯郡守岳家最疼的小舅子。能說會道又有幾分真本事,便將魯下郡府庫予對方看管,平時也沒怎麼過問,此人借著這份信任暗地里營私牟利,拉幫結派。
魯郡守本就是個人,醉心修行,一看到復雜的政就頭疼,只要最后數目合得上,基本不會多過問。那位僚屬小舅子順利蒙混了幾年,賬目虧空越來越大。
此次,流民草寇來襲。
以魯郡守的脾,自然要死守,寸步不讓,但敵人數量甚巨,一昧防守可比進攻更加耗費錢糧。以往還能周轉倒騰的府庫支撐不下去了,僚屬小舅子頓時慌了,倘若是平時被發現,看在早死的阿姊份上,自個兒至多被打得十天半月下不來床。
疼歸疼,小命總能保住。
但現在是戰時!
缺糧草會犧牲魯下郡萬千庶民。
這位姐夫絕對會殺了他!
為了小命著想,他絞盡腦想要為自己謀一條生路,甚至試圖旁敲側擊試探魯郡守的口風,哄騙他憐憫流民草寇,開倉賑糧,收納流民,只當是花錢買平安。
他只是這麼試探就被一頓狠罵!
僚屬小舅子慌得不行,起了殺心。
背著魯郡守,暗中與流民草寇大帥首領暗通款曲,魯下郡除了治所城池,其余縣鎮很快失守。治所城池被攻破后,又是僚屬小舅子給敵人出了個惡毒主意。
魯郡守這輩子誰都不放眼里,但唯獨對亡妻所出兩子兩格外疼。
對跟亡妻酷似的小兒,基本是要星星不給月亮,還準許其扮男裝與兩位兄長一起習文習武,若不是長自小格溫婉,不武裝喜紅裝,估計也能寵魯下郡第二頭胭脂虎。拿住這幾個,再以城中庶民為要挾,不愁他不束手就擒!
僚屬小舅子也不是一個人在斗。
如果說他只是想另外抱大,將這位姐夫踩下去無法對他造威脅,那麼跟他一起貪污吞好的小人們就是想要魯郡守的命了。畢竟,一切塵埃落定后,魯郡守不了他的小舅子,還不了他們這些人?
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要了他們全家的命!
魯郡守的小兒子跟隨父親一塊兒守城,卻被暗中不知哪兒來的流矢擊中心脈而亡。
沈棠聽到此也是唏噓不已,魯郡守除了用人眼不怎麼樣,為人還算磊落氣,偏偏死在小人手中,先前還以為魯郡守說小兒喪命是借口,原是想錯了。
“那位小郎尸首何?”
吏抬手作勢抹淚作。
“這會兒應該安頓在署側廂。”
“回頭派人將他們全部收拾出來,好生安葬……”沈棠不由得想著,倘若自己等人早點抵達,或許結局會不一樣,只是這世上沒有假如這種東西,徒留憾。
繼續聽吏娓娓道來。
治所城破沒多久,援兵抵達。
魯郡守被威脅將沈棠等人騙進來。
他自然不肯這麼做,若是這麼干了,日后如何立足天地間?但架不住城中庶民在人家手中,家眷也被拿,又有僚屬小舅子在煽風點火,魯郡守只得黑臉出城。
之后發生的事,沈棠也知道了。
魯郡守估著也沒想到,那一伙兒他平日從未在意的小人們,居然會干出趁機屠殺他家眷的惡行。他捫心自問,待他們不薄,對小舅子也是盡心竭力地好。
結果只換來徹徹底底的背叛。
他從白素口中知道全家死得只剩小兒,便沒了理智,第一個殺的便是僚屬小舅子。沈棠聞言,手指點著桌案,好奇問:“第一個殺小舅子,我能理解,畢竟魯公也不知道這位小舅子只是背叛但并沒趕盡殺絕的意思,可為何——第二個卻要殺你?”
吏臉一僵。
險些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沈棠又似笑非笑地重復道:“我問,為何魯公手刃小舅子之后,第二個要殺你,若是還聽不明白,我可以重復第三遍。”
這人好說話的。
吏:“……”
沈棠和藹淺笑,親善得好似跟朋友閑聊,只是說出來的話就不那麼友好了。
“你不覺得自己知道太詳細了嗎?讓我揮退左右以及其他吏,也只是擔心他們會揭穿你吧?我只是年歲小,長得,但不是腦子不行,基本的判斷還是有的。”
問:“你就是姜勝,姜先登。”
雖是詢問,卻是篤定口吻。
吏繼續沉默,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僅憑這點便認定我是姜先登嗎?”
“也不是,但問題不大。即便猜錯了也無妨,你的份,抓住你就能慢慢拷問出來了。”上說著抓人嚴刑拷打的話,但行上卻沒這個意思,還做了個請的姿勢。
“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暢所言。”
吏,還真是姜勝。
沈棠險些要笑了,說道:“這種時候跑到我的跟前,你可真有膽子!”
姜勝道:“先前難道不是沈君說想從魯公手中撬人嗎?吾,便來了。”
沈棠:“……”
開玩笑的。
沈棠自然不會相信姜勝這個理由,雖然用人是放不羈了點兒,帳下僚屬一個比一個費主公,但心甘愿啊。
單文孤證,知者死得只剩姜勝。
他的話,不足信。
至于那位幸存的魯小娘子?
知道的估計不比魯郡守多。
沈棠想聽聽姜勝要怎麼說服自己,或者,看看姜勝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藥!
姜勝道:“吾行事,一貫隨心意。”
這事兒跟膽量無關。
沈棠不想跟他繞彎子,便敞開了跟他說明白:“……看得出來,你也不是沒本事的人。我好奇,你究竟是哪邊的人?魯郡守與你應該相,不然你也不會知道這麼久遠之前的細節,但戰場之上,你又出手保護那些草寇流民,與我等作對……”
姜勝的立場就很耐人尋味。
想弄個明白。
其實個中緣由也非常簡單。
姜勝原是魯下人士,因為一些原因只能待在老家謀生,奈何魯郡守這人看臉,不重用他,只給閑職打發,他發現魯郡守小舅子有問題,提醒過,但人家不聽。
前不久,有個朋友過來拜訪。
此人在賊寇大帥帳下謀了個要職,想要邀請他也一起去,姜勝一想當下局勢,便答應先看看“未來主公”如何再做決定。
見了賊寇大帥,一眼便覺此人沒什麼前途,又聞他們下一個目標是魯下郡,他的老家,他便提醒魯郡守,建議死守不出。
賊寇手中沒多糧食,吃飯的又多,撐不了多久,只要一段時間攻克不下來,他們便會調轉方向,找下個狩獵目標。
奈何魯郡守話只聽一半。
姜勝這人沒什麼節。
有那位朋友盯著,他只好假意歸順,跟著劃劃水,待此事了結,帶著家眷跑路,這地方是混不下去了。結果,這一晚發生的事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姜勝不準備逃了。
他來見見沈棠。
跟著馬甲就掉了。
但,這也在他意料之。
倘若沈棠連這個都看不出來,沈君的腦子分量就跟賊寇大帥不相上下。
沈棠:“……”
看起來像是那麼沒節的人?
會輕易接一個更沒節的姜勝?
不說別的,姜勝最后出手救了流民賊寇的作就讓人不適,這人用著扎手!
沈棠刻意將緒寫在臉上。
殊不知,他那時候不出手,要出手的便是他那位朋友了,康時的【水淹七軍】反而會為自掘墳墓的前奏,順便,姜勝也展示一下自己的業務能力,不然怎麼面試?
沈棠:“……我看起來像是香餑餑?”
人才主上門?
呵呵,做夢比較快。
懷疑姜勝跟祈善他們一樣費主公。
姜勝反問:“國璽,如何不香?”
沈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