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下郡信使看著那面沾著干涸污,焦黑半邊仍屹立不倒的“魯”字旗幟,下馬之后,快走數步。他不顧地上臟污,雙膝撲通跪倒在地,那沉悶聲聽得人膝蓋疼。
雙目通紅,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淌出。
沖著城墻行了大禮。
心中亦是謝老天爺垂憐。
魯下郡守住了,功拖到援兵抵達。
他緒激地嗚咽痛哭,但周遭無人因此笑話他——設地想想,他們緒或許比信使更加激,要知道抵達治所前,他們都以為魯下郡治所已經淪陷了。
倘若淪陷,呵呵。
隨著這些流民草寇所作所為傳遍各,誰還不知道被這群蝗蟲盯上的下場?
十室九空,尸橫遍野。
屠城之腥手段不亞于當年旳鄭喬,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知道,在一部分外人眼中,鄭喬的手段還不算狠絕——因為鄭喬那廝也只是縱容兵士在破城后的前七天,搜刮斂財。
過了這七天就不允許再行惡事了。
至于破城之后的屠殺……
庶民為了保住錢財,無所不用其極,藏匿地點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不敢藏的。而攻克城池之后的戰勝一方為迫庶民吐出錢財,用鮮人頭震懾城中庶民用錢買命,不得“殺儆猴”,看他們是覺得外之重要,還是項上人頭更加重要。
搶掠婦孺樂只能算“附加項”。
其名曰——
“犒勞”隨同他南征北戰的兄弟。
帶著兄弟一起發財、一起出人頭地的主公,方能贏得萬軍擁躉,將士效忠。
這基本是約定俗的潛規則——兄弟們遠離家鄉,跟著南征北戰為你賣命,將生死置之度外地打仗,總得圖點什麼。
不給好誰愿意打仗賣命啊?
小兵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
是軍餉給夠了?
還是地位名聲給夠了?
那點兒微薄的軍餉還不夠小兵自己吃的,更別說寄回家養父母妻兒。
兵卒收最大的一個進項,便是攻城掠地之后的“外快”!再者——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其他兵士都是這麼發財的。所謂的不擾民、不搶劫,之又。
有軍餉軍糧供應的“正規軍”尚且如此,更遑論那些除了吃飯多,其他都缺的流民草寇。為出庶民家中錢糧,他們行事手段只會更加徹底、狠辣、決絕!
僥幸撿回一條民的庶民不想死,便只能加他們去劫掠其他地方。
猶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倘若魯下郡治所失守,城中莫說活人了,連一只活活鴨活蚯蚓都不給留,老母下的蛋都要揣懷里帶走。能活下來的幸存者,基本是運氣好、藏得好。
信使親眷皆在治所城中。
治所未破,家人尚存。
這不值得激痛哭一把?
這事兒不丟人。
信使哭啞了嗓子,城墻上的守兵也看到了烏泱泱的人馬,還以為是流民草寇又來攻城,急忙傳信。信使不顧嗓子疼痛,丹府運氣,將聲音擴展至整個城墻。
“非是敵軍!”
“是援軍!”
“河尹、天海、上南、邑汝四郡來援!狩幸不辱命,懇請魯公出城一見!”
吱呀——
未多時,打滿補丁的破舊城門打開。
跑出來個守兵。
守兵小心謹慎地觀察信使,從信使手中接過魯郡守的信,立馬轉回城。等了將近一刻鐘,魯郡守才在兩隊護衛下匆忙打馬出城。只是,對方的臉有些黑。
沈棠騎在托背上。
抱拳:“魯公,又見面了。去歲四寶郡一別,沒想到再見會是這個場景。城中可好?我們收到消息便快馬加鞭趕來,只是半道上賊寇數萬伏兵,耽擱了會兒。”
沈棠的閑不住。
再加上也不喜歡跟人寒暄那些沒用的場面話,便率先開口,單刀直。
魯郡守也是個高壯的中年男子。
留著濃的絡腮胡。
只是雙目細長,眼角向下,頗有些刻薄狠的面相,讓人喜歡不起來。
沈棠也確實不喜歡,還跟這位魯郡守在結盟期間鬧過不愉快。對方青睞充滿剛氣息的漢,而沈棠那會兒量矮小,相貌秾麗,恰恰是他最不喜歡的類型。
此時此刻也不談這些恩怨了。
魯郡守仔細辨認沈棠,勉強將沈棠跟一年前對上號,問:“為何現在才至?”
語氣帶著三分不滿和質問。
沈棠:“???”
沖不滿道:“你怎麼說話呢?”
天海和邑汝負責人也黑了臉。
其中最尷尬的莫過于魯下郡信使。
萬余大軍疾行奔波來馳援解圍,不說激涕零、恩戴德吧,但至不是這麼個臉。搞得好像誰欠了他一樣。這是嫌流民草寇進攻不夠迅猛,想換個對手?
側僚屬聞言更是驟變臉,急忙跳出來打圓場,沖著沈棠再三道歉。
“沈郡守勿怪、沈郡守勿怪,吾主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今日陣前痛失子,一時悲慟過度才胡言語。主公,沈郡守不計前嫌,仗義派兵馳援,是魯下郡萬千庶民的大恩人啊……您怎可、怎可這般說?若是傳出去了,必會被天下豪杰恥笑……”
說話的這個僚屬地位不低。
估計還是魯郡守啥親屬。
被僚屬當著外人的面嗆聲指責,魯郡守只是臉更黑,抿了抿一雙干涸卷皮的厚,似有怒火在臆醞釀,腮幫子繃。只是,最后還是生生下多余緒。
他吐出一口濁氣。
生地跟沈棠執禮道歉:“人生悲事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今日子命喪,吾實在是……凄肝脾、淚干腸斷……一時口不擇言,還請沈郡守見諒則個。改日,吾必當設宴,鄭重向沈郡守道歉賠禮……”
然后?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人家也沒開口請沈棠進城接風,好好招待遠道而來援軍的意思……這是準備讓大軍在城外過夜???
沈棠自詡自己是“大善人”、“好老人”,但善良歸善良,不意味著是個人人扁的包子啊!千辛萬苦馳援——雖說這麼干也是為了將流民賊寇阻擋在河尹之外,在人家地盤開戰能放開手腳,打壞了不心疼。但不管怎麼說,也是一番好心啊。
姓魯的,老娘是你大翁!
沈棠心罵罵咧咧。
正準備噴回去,又是那名僚屬越過魯郡守,小心翼翼地道:“天已晚,沈郡守與諸位將軍辛苦趕來為民除害,若不嫌棄的話,不妨在城中好好歇一晚?只是,魯下郡飽賊寇劫掠之苦,沒什麼好的東西能招待大家伙兒……還請沈郡守勿怪……”
沈棠心下呵呵。
心下撇撇,上也帶著幾分不悅:“罷了,也不缺這一頓吃的。既然賊寇已經退去,治所危機已經解除,我等準備在城外暫留一夜,明日搜尋賊寇蹤跡。若他們已經改道去往別,我們也要打道回府了。”
僚屬一聽這話,登時急了,一個勁兒給面灰敗的魯郡守使眼。
僭越踩他腳,氣急敗壞道:“主公!”
魯郡守道:“慢!”
沈棠冷冷看著他。
魯郡守深吸一口氣,將姿態放得格外低,用夾雜著幾分懇求,但又不不愿的語氣請沈棠城。沈棠納悶,生出幾分戒備,上道:“既然如此,有勞了。”
說罷,張僵的氣氛陡然緩和。
魯郡守親自領沈棠城。
沈棠暗中跟褚曜康時換眼。
總覺得有些奇怪。
但又不敢確定。
因為四寶郡結盟的時候,這位魯郡守就看沈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嗯,不止是魯郡守,大部分都是這破態度,據說跟沈棠酒后鬧事有關。
沈棠表示自己很冤枉。
是酒品不好,又不是人品不好。
豈能一桿子打死?
再說,醉酒沈棠干的壞事兒,關清醒沈棠幾個干系?不興搞連坐啊!
看城墻痕跡還想象不出此戰之激烈,直至了城,看到城七零八落躺著還未來得及收拾的尸,大多都是著破爛葛布的賊寇,還有被打碎的堵門石、堵門木柱靜靜躺著……由此可見,賊寇一度攻破城門,殺外城……城池幾度告急!
估一眼,有數百。
城已是如此,外城更甚。
僚屬見沈棠蹙眉,神悲憫,便道:“激戰方休,還未來得及派人收拾。”
沈棠擺手,示意自己不介意。
只是可惜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若非世道艱難,也不會被得落草為寇,命喪于此。這一幕也更加堅定沈棠庇護河尹庶民的決心。只要還是河尹之主,就不允許這些東西跑到的地盤,掀的攤子。
哪里發現,摁死在哪里!
茅坑發現就在茅坑當場溺斃了!
魯郡守設宴招待幾家使者。
另外搬好酒好菜招待萬余兵卒。沈棠暗中命令白素注意那些好酒好菜,看看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腳。白素納悶不解:“主公,您的意思是,這姓魯的要害我們?”
但是為什麼啊?
他們是援兵又不是來攻城的。
若將他們搞死了,回頭流民賊寇又掉頭來攻打魯下郡治所,以目前守備來看,治所抗不過下一次進攻。這種時候用謀對付同盟,無異于給自己灌鶴頂紅!
沈棠道:“出門在外,要謹慎。”
小心駛得萬年船。
白素雖然不解,但還是領了命令。
褚曜道:“主公也發現問題了?”
沈棠點點頭:“確實有問題。你說,城門城是什麼地方?那可是一城要害!一度被敵人攻外城,此等危機況,為何就自信被打退的敵人不會趁著他們疲勞的機會二次進攻?第一時間清理城尸,再搬石頭,甚至是尸堵門才是正道……”
可除了這點問題,其他都沒問題。
魯郡守也確實沒機害人。
來都來了,若因為這個原因拂袖離開,打草驚蛇是其一。其二,若人家沒問題,純粹是殺得沒多余人力清理城、部署防,沈棠這麼干反而會擔上惡名。
此前救援之恩也被抹除。
平白無故多了仇家。
這報也傳遞給其他三家。
今晚還得繃神經,不能掉以輕心。倘若食沒問題,該吃吃,喝的話,意思意思就行,別讓人看出破綻。待天徹底大亮,再做圖謀。眾人并無異議。
安全起見,康時、鮮于堅、共叔武等人都沒赴宴,找借口將他們留下。
趙奉、褚曜二人跟隨。
沖蠱母剛被制,也不宜現這種場合,只派了個屬做代表。天海、邑汝兩家也是差不多的安排。魯下郡方面對四家兵力況不了解,并未察覺。
說是日子艱難窮困,但招待接風用的席面還是過得去的,要酒有酒,要有。魯郡守還安排簡單歌舞,只是剛剛喪子,沒心吃喝酒,以素菜茶水替代。
沈棠也表示諒。
畢竟,的酒量也不行。
倆人都喝茶,不多時,白素的消息傳來——招待萬余兵馬的米糧沒問題,他們駐扎的臨時營地也沒可疑人盯梢。沈棠不聲地消化這一報……
是不是太多疑了?
其他人隨著席間氣氛升溫,逐漸放開了吃喝,相較于魯郡守的臭臉,那名僚屬倒是熱得很。親自下來勸眾人喝酒,那張叭叭的,會說話,還說得好聽。
沈棠被敬酒最多。
灌了足足一壺茶。
借著室蠟燭的,看到魯郡守其他僚屬吏,隨口一問:“誒,魯公,上回四寶郡結盟那會兒,您那位幕僚去哪兒了?”
魯郡守問:“哪位?”
沈棠比劃道:“矮矮小小的,留著兩撇山羊胡,模樣四十來歲的策士……”
魯郡守黑著臉道:“吾邊沒有這麼個人,沈君怕不是記錯了……”
他最欣賞高大威猛的剛漢,例如他這一款的,真男人。任何高不及他脖子高,形瘦得跟竹竿一樣的,在他看來都是殘缺的假男人。本不會用,更別說帶著參加那麼重要的會盟了。偏巧沈棠描繪又這麼清楚,肯定是記混了。
沈棠尷尬笑笑,跟對方賠罪。
心里嘀咕:【這不是假的……】
所謂“山羊胡策士”自然是沈棠隨口胡謅詐魯郡守的,對方反應自然,明顯是本尊而不是什麼偽裝手段。就在沈棠要逐漸放下心防的時候,發現在座魯下郡僚屬中,那名別駕份,一策士裝束的中年男子,形……
不太符合魯郡守審啊。
嘖嘖嘖——
沈棠的戒備心提起。
借著飲茶的作,給褚曜和趙奉投去“你懂我意思”的眼神,二者心領神會。其余眾人被那名能說善道的僚屬哄得一杯酒接一杯酒下肚,但這個時代酒水度數不高,一人喝了三五壇都不見醉意,更遑論他們多是文心文士、武膽武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酒量再好也有一個度。
隨著一人砰得一聲,倒在食案上,沈棠還跟魯郡守扯東扯西——是沈棠在扯,魯郡守耐著子聽。聽到靜,扭過頭,好笑地道:“唉,就這酒量,嘖嘖嘖!”
魯郡守:“……”
雖然他沒有開口說什麼,但表和眼神已經了一切。
沈棠的酒量,眾所周知。一杯倒的還笑話人家能喝好幾壇的?
沈棠毫不臉紅。
談得差不多了,倏忽問魯郡守:“咦,您這位別駕瞧著陌生啊,此前沒有見過……瞧這長相就知道是個人才……”
魯郡守:“……”
他知道沈棠為人不著調,但不知道這廝正經場合還這麼胡扯。順著沈棠視線看去,道:“你自然沒見過,他之前沒跟著去四寶郡……”
沈棠笑問:“不知先生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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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又補了五百字。
明天看看能不能補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