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這個時代有論壇，這會兒大概會出現一張匿名的求助帖子，容沈棠也想好了。

#救命！有個十等左庶長向我宣誓效忠，但我一點兒不清楚個中儀式怎麼辦，急急急！#

書到用時方恨！

沈棠也是恨自己沒多關注這方面的容。

臨了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是直接接過共叔武遞上來的武膽虎符？還是將手放上去，非常中二地說一句“吾接你的效忠”？亦或者，出雙手將共叔武攙扶起來？人家怎麼說還是一名傷員呢……

沈棠心天人戰。

實際并未遲疑多會兒。

“好好好！我沈棠絕對不會辜負你！”

沈棠鄭重接過共叔武呈遞上來的武膽虎符，彎腰將其扶起。共叔武也順著力道重新半坐塌上。他抬手掌心一吸，武膽虎符重新化為純武氣，一點點剝離，融他的經脈。

隨著武氣的剝離，沈棠手中留下一枚嬰兒拳頭大小、四四方方的璽印，上盤一條青龍。

上一次見這條青龍，它僅有拇指長短。不知是不是沈棠錯覺，此刻的它卻稍稍大了一圈，連周縈繞的氣運也比先前濃郁些許。湊近細細觀察，約能聽到龍虎嘯之聲。

沈棠道：“你將它給了我？”

“是，璽印繼續留在武邊不合適，還——”共叔武頓了一頓，視線掃過璽印，“還主公莫忘初心，能真正造福一方百姓。”

他看璽印的眼神很復雜。

有釋然、有期盼、有不舍、有擔心……他也不知自己此時的決定正確還是錯誤。

辛國老國主任命他的為“托孤重臣”，“托孤”于他，讓他帶國璽出逃，希他能幫助辛國后人復國……但這一希實在太渺茫。共叔武只能保證國璽不會落到鄭喬手中。

現在將國璽托給沈棠。倘若沈小郎君能庇護一方百姓，或者推翻鄭喬朝廷，共叔武捫心自問，自己也算對得起辛國那些年領的俸祿。可看著面孔尚且稚的社棠——

他又生出跟祈善幾人類似的心態。

讓這麼個單純直率的年，背負超出年齡的重任，自己這麼做真的對嗎？

可一想到祈善和褚曜兩個不好相與的黑心文士，共叔武那些提醒的話在舌尖盤旋了好幾圈，最后還是被咽了回去。沈棠手心收攏，道：“半步今日之語，棠必謹記于心。”

將國璽完全代出去，共叔武也算卸掉心中最大的一塊巨石，本傷勢還未痊愈，加之昏睡多日，說這麼會兒話的功夫，一陣接一陣的困倦如海浪拍岸一般將他淹沒。

看出共叔武眉宇間的倦怠，沈棠叮囑他安心修養，還幫著掖了掖被角，起離開營帳。

一腳踏出營帳前，淺笑著攥手心。

那枚嬰兒拳頭大小的國璽泛起陣陣波紋，玉石質地化為流膠狀，乍看像是條淡青小龍，拇指長短，不聲地鉆掌心，好似被完全吸收，順著經脈淌丹府。

進的一瞬，好似一滴水滴沸油。

飛珠濺玉，翻滾不息。

丹府部的靜能用山崩地裂、山呼海嘯形容，沈棠面上卻是一派常，還分心仔細叮囑營帳門口左右站著的士兵，務必照顧好共叔武。有什麼問題第一時間告知。

士兵道：“是！”

沈棠沒走多遠便看到迎風而立的兩位文心謀士，足尖方向一改，向二人走了過去。

距離二人還有六七步。

祈善和褚曜齊齊拱手一禮。

異口同聲道：“主公。”

沈棠：“……”

雖然知道共叔武這事兒有倆人背地里暗推，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這倆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也不知該心疼一把共叔武，還是心疼心疼自己……

還是一塊兒心疼吧。

沈棠咳嗽了兩聲，清清嗓子，對二人道：“這里又沒有外人，爾等稱呼照舊便可。”

聽慣“沈小郎君”和“五郎”，這倆突然改了稱呼，讓沈棠非常非常非常不適應，威力堪比潘金蓮喊武大郎喝藥，渾的……

二人也未推辭。

祈善問：“半步可是代了？”

沈棠點頭說道：“嗯。”

聽到沈棠親口承認，祈善二人這才徹底舒了口氣——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哪怕二人準備很充分，算計方方面面，但仍不能保證共叔武會真正出國璽，徹底歸心。

雖說，那枚國璽對已經有國璽的沈棠而言，頂多錦上添花，可一旦落其他人手中，卻是養虎為患，其患無窮！國璽這玩意兒，若能拿到手，盡量握在自己手里！

褚曜臉上出一發自心的淺笑。

開口道：“如此甚好，甚好！”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共叔武醒來沒多久，照顧楊都尉的士兵也帶來了好消息——自孝城之戰結束，便一直重傷昏迷的楊都尉，方才終于蘇醒了！

沈棠：“……”

的腳似在原地生，不了。

倒不是不想去探一下，只是——

沈棠指著自己的臉，悄聲問祈善和褚曜：“元良、無晦，我要是去了，他會打我吧？”

祈善面目表：“他已經廢了。”

褚曜道：“傷不到五郎的。”

沈棠：“……”

說是這麼說，但還是有些慫。

也不對——

與其說是慫，倒不如說是“不忍”。

因為不忍去看楊都尉此時的模樣。

對方是個什麼心態？

是頹喪泄氣？是心如死灰？

是激憤尋死？或是癲狂發瘋？

先前回懟顧池的時候，不假思索、問心無愧，但真正要面對的時候，心態反而不一樣。

沈棠遲疑：“不如你們——”

不待話說完，祈善退了一步。

褚曜笑得宛若圣父一般溫和，但吐出來的話卻掐滅沈棠最后的希——楊都尉的事，解鈴還須系鈴人！不管是斗將救人還是劫稅銀，沈棠才是領頭羊、是主要負責人！

沈棠：“……”

一步一步挪過去。

頭一刀，頭也一刀！

倒不如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沈棠一個深呼吸，抬手掀開楊都尉養傷的營帳，視線一掃，一時有些傻眼了。

想象中，楊都尉醒來發現自己了一個廢人，于是狂躁發瘋、甩打的畫面并未發生。營帳還是整整齊齊、干干凈凈，只是空氣中飄著濃郁的草藥熬煮后的氣息。

正想回腳步，卻聽營帳傳來楊都尉沙啞無力的聲音：“既然來了，何不進來？”

沈棠：“……”

著頭皮走了進去。

楊都尉的營帳布置跟共叔武那邊相同，只是病榻上坐著的人不同。看著短短小半月清瘦了好幾圈、滿臉憔悴病態的楊都尉，周籠罩著沉沉暮氣，沈棠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的神太平靜了。

楊都尉問：“稅銀你截殺的？”

沈棠：“……”

他還記得這回事。

重傷昏迷這段時間，他的夢境混沌雜，但只有那一夜截殺稅銀的場景是清晰的。絡腮胡大漢變了個頭矮小、男生相的沈棠，自己還屢次稱贊這位義士有俠義心腸。

總之，他那一個氣啊！

沈棠干脆承認：“嗯，是我干的。”

楊都尉擱在被褥上的手攥拳。

沈棠厚著臉皮說道：“但我也救了你，我還拼死為孝城一戰，就不能當功過相抵……”

楊都尉差點兒被沈棠氣笑了。

他道：“哪有這門子的功過相抵？”

沈棠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副“我這里便有”的表，看得楊都尉腦門青筋狂跳，飆升。

見楊都尉表在發作的邊緣，沈棠還以為失控發飆，誰知他只是眼不見為凈地閉眼，表在猙獰和平靜之間來回橫跳。

沈棠納悶不解。

楊都尉忍著心火燒火燎的火氣，語氣重地道：“罷了罷了，是老夫技不如人！”

此事便這麼揭了過去。

沈棠：“？？？”

居然——

就這麼揭過去？

沈棠將心理活寫臉上，看得楊都尉越發火大，對著這可恨的年輕后生咬牙切齒：“事已至此，難道你會將贓款還回來？”

回答道：“必不能的。”

到了手里的東西自然是的。

沈棠只是在意一件事——

楊都尉怎麼沒問他的丹府武膽？？？

對于一個曾經攀到十一等右庶長的武膽武者而言，失去引以為傲的力量，那是比天崩地陷還痛苦的大事。楊都尉的反應，不對啊！沈棠站著沒走，只是擔心地看著楊都尉。

楊都尉初始不解。

他一看到這個可恨年就心臟疼，但及沈棠目便明白過來，微紅眼眶，忍著哭腔自嘲：“老夫家沒了、老父母沒了、妻兒沒了……孤家寡人，那實力有沒有還重要嗎？”

沈棠靜默無聲。

營帳的空氣也流淌著無聲的悲慟。

不知該說什麼。

干道：“請節哀……”

不管此前有什麼矛盾沖突、楊都尉為人如何、行事如何，此時的他也只是一個失去脈至親、孑然一的可憐人。似乎也是置這片天地、這個時代，無法逃的宿命。

沈棠恍惚出了營帳。

神一如往常，但緒上鋪天蓋地的低落和低沉，著實讓擁有坑比“文士之道”的顧池吃了苦頭。那種苦和無力甚至影響了他的味蕾，不管吃進里什麼東西，一律苦兮兮。

顧池：“……”

還不如忍沈棠的話癆！

慶幸的是——

這種emo狀態并未持續多久，很快就被正事驅散。看著再次齊聚的各大勢力頭頭，沈棠暗暗腹誹一句，果然社畜是沒有傷春悲秋資格的。這次開會也意味著首戰將至。

新盟主吳賢依舊高居首位。

與上次不同的是，沈棠的位置從犄角旮旯挪出來，終于不用總盯著前方仁兄的背影。

聯盟軍是來討伐彘王叛軍的，不是出來自費旅游的，一天消耗的糧草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孝城那邊的叛軍始終沒靜，但他們卻拖延不起，等了幾日還是決定主出擊！

這正是眾人所求的。

新盟主吳賢一提出來，無人反對。

至于部署安排，先前已經商量好幾，早已經定下來，眾人一樣沒有異議。倒是有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再沈棠上掃過——

沈棠醉酒，險些破壞歃儀式，還夸下海口。雖無人提及此事，但都背地里等看笑話。

新盟主吳賢一道道命令下達下去。

終于，到沈棠。

他再三跟沈棠確認。

“沈郎主真要打首戰？”

沈棠笑容溫和卻堅定。

“是，但不知吳盟主考慮如何？”

雖然不記得自己醉后干了啥事，但這麼大的八卦，自會有人事無巨細傳到耳朵。

“君武運昌隆、旗開得勝，你我兩家——”吳賢沒正面回答，但指了指沈棠，又指了指自己，笑呵呵，“如袍澤亦如手足。”

“棠自當竭盡全力，不負吳兄重托。”

一時間，帳下諸人神各異。

暗道沈棠此人慣會打蛇隨上。

這就從“吳盟主”改為“吳兄”了？

有人不齒，有人哂笑，也有人事不關己。

沈棠將他們表盡收眼底，一笑置之。

正戲，這才剛剛開始。

大軍明日天不亮，開營拔寨。

這一晚需提高警惕，生怕叛軍此時夜襲。

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是多余的。

孝城叛軍只是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靜水深流。老將軍邊的屬對此最清楚，一道道措辭越發嚴厲的信，令空氣都變得窒息。誰都不敢在這時候撞槍口。

老將軍也就這些年開始韜養晦，以前也是殺伐果決的主兒，誰犯到他手上，輒要去半條命。便是人人自危的當下，唯獨一人，畫風與眾不同。

不用多言，此人便是公西仇。

這陣子一直窩著養傷，閉門謝客。

連老將軍派來探的心腹也吃了兩回閉門羹，底下士兵議論紛紛，人心浮。

至于公西仇本人？

私下卻是早起早睡，閑得不亦樂乎。

晨起練，午時靜修，晚上打彈珠……

哪還有戰場威風凌凌以一敵多的雄姿？

屬有心相勸，但都被無視。

這一日傍晚。

公西仇從靜修中醒來，被屬告知，他義父派來的心腹久候多時，他不去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