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冷無聲,馥郁的桂花香縈繞庭院;月傾灑,地上似染了一層白霜,通明澄澈,映得天上浮云鑲了層邊。
護國公府靜謐安然,普通仆役陷了沉睡,只個別守夜的還在忙碌。
亮堂堂的正房,白玉京醉醺醺坐在床下腳踏上,倚著床幫笑嘻嘻喝酒,喝著喝著,哭了出來,將雕著花朵云紋的玉壺擲了出去。
他的腳邊橫七豎八散落了一堆酒壺,有的喝了,有的還剩些,清亮酒順著壺流出來,洇了地毯,顯得有些靡靡。
白玉京醉得東倒西歪,長笑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半點,不,由,人——”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人生頭一遭為非脈親人付出那麼多信任與意,竟然就遭遇了老天爺的愚弄。
他們兩個和而不同,天生互補,他真的以為是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可惜,造化弄人,長久的不安與擔憂終了真。
他捂住眼睛,水澤滾滾而落,沖刷著醉后滾燙的面頰。
真是可笑啊,兩個人推敲了各種可能,獨獨沒想到是因著“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七個字,將他近來所有歡愉都碎了。
他扶著床站起來,踉踉蹌蹌往外走,路過當擺設的兵架時,順手走了上面的寶劍。
三尺青鋒,月下如一泓秋水,湛湛生。
不通武藝的醉漢搖搖擺擺,持著寶劍轉了個圈,想象著陸九萬的英姿,卻起手就錯了。不過,管它呢,自個兒高興就好。
他聲音忽高忽低,不是特別清楚,放肆唱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對影三人。”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
醒時同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無游,相期邈云漢。
可惜,如今鵲橋崩斷,天各一方,兩人再也不過那道迢迢銀河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玉京丟了長劍,蜷在冰涼的地上,小聲啜泣起來。
他覺得宿命對他不公極了,憑什麼家破人亡的是他,被陛下利用的是他,如今勞燕分飛的還是他?
每次他覺得老天對他客氣點了,很快老天就會讓他知道——他依然不待見。
白玉京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他也不知他是哭沒了,還是哭命途多舛,反正就是委屈,說不出的委屈。
哭聲順著秋風傳了出去,發揮出了擾人清夢的威力,令人恨不得將他套上麻袋打上一頓。
宅第小佛堂里,檀香繚繞,木魚篤篤的響,白老夫人手捻佛珠,輕聲誦著經文,直到白玉京的狼嚎順著風吹了進來,才輕嘆口氣,睜開了眼。
老太太目清明:“他倆吵架了?”
“不知道啊!”謝胖廚站在背后著手,臉皺了一團,“謝揚那小子死板,不敢聽,只說兩人貓在房里敲敲打打,后來公爺就直接回來了。哦,陸千戶追著馬車說什麼,會給兩人一個代,聽意思……好像是要掰。”
白老夫人輕輕放下木錘,鎮定自若:“年輕人嘛,今日吵,明天和,沒個定。不妨事。”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高呼:“上邪!我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白老夫人手中盤著的佛珠一下子了,眸中劃過一抹驚慌:“哎呦,這都出來了,烏,呸呸呸!”
按照白老夫人看戲的經驗,有些話是反著來的,比方說許諾“我一定會回來的”,說話人八會死;比方說盜匪發誓干完這票就回家過安生日子,那他十有八九會倒霉。
反正就,邪門。
胖廚也慌了,連忙跟著呸:“好的不靈壞的靈,不不不,壞的不靈好的靈。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
白老夫人大怒:“這是佛堂!”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管這!”胖廚大聲嚷嚷,“您管他是佛是道,管用就行!把漫天神佛都招來才好!”
謝揚面無表守在門外,不著痕跡往遠挪了幾步,心說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爹腦子也有病了。
一夜的混過去,護國公府大部分人都沒睡好覺,翌日個頂個犯困,一個個哈欠留神,辦事各種出錯,惹得老管事一個個數落過去,口水都快干了。
卯時,天微微亮,閉的大門響了。
門房懨懨打開門瞧了眼,登時不困了——來人竟是神奕奕的陸千戶!
一眾下人跟恭請祖宗一樣,引著陸九萬往里走,聞訊而來的胖廚還要叭叭叭幫兩人開解:“我家公爺年輕不懂事,那狗脾氣一陣好一陣歹,他下次再惹了您啊,您盡管揍,老太太絕對舉雙手贊!就是,別一吵架,就鬧著要掰啊,狠話說多了,那是要……哎呀,那不好,不好!”
陸九萬笑了笑,謝過胖廚好意,踏進了正房院落,將窺探的目甩在了外面。
白玉京已經讓謝揚拎回了房間,如意指揮著人給他洗干凈,換了服,此時正睡得昏天黑地。
如意一見救星到來,連忙端了碗醒酒湯,強塞給陸九萬:“您一定得喂公爺喝了,免得他吐您一!”
說完,一眾下人也不問陸九萬來干啥的,特自覺地呼朋引伴跑沒影了。
陸九萬端著湯碗風中凌,心說我要是來砍你們公爺的,都沒人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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