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寒和楚云遏沿著一路的跡策馬往前追,一直追到了京郊的一座山腳,在那座破廟里看見了兩個欽天殿使首分離的死狀。
住在廟里的一個跛腳老乞丐被嚇壞了,周瑾寒他們一直問了他好幾遍,他才巍巍地出手往山上指了指,說一個子追上來殺了廟里的這兩個人之后就往山上去了。
說著,老乞丐還掏出了一片結了紅繩的玉鎖,朝周瑾寒遞了過去。
周瑾寒從府兵手里接過了這片玉鎖。
「琴瑟在,莫不靜好」。
他像是被這八個字刺痛了雙眼,用力將玉鎖握了掌心。
“是葭兒的東西。”周瑾寒啞聲說道。
是他們婚的時候,作為穆清葭這個“敬肅郡主”的嫁妝,掛在的脖子上隨一起送進曜王府的東西。周瑾淮賞賜的,祝賀他們新婚。
只是那時候,周瑾寒只從刻在鎖面上的這八個字里看到了濃濃的諷刺,因此在新婚當夜就特意找了個由頭給了穆清葭下馬威,讓在床邊跪了一整夜。
可原來,穆清葭卻一直都將它帶在邊,即便如今他們已經了仇敵,也沒有將這八個字丟棄。
周瑾寒的心臟驟然疼痛起來。
他沒在破廟里耽擱,策馬往山上跑去。
西城門郊外的這座山上因為有個很深的寒潭,導致山里的溫度比周圍要低很多。樹又長得又高又,黑黢黢,常常有風在吹。許多游方道士都說此地不祥,加上后來有幾個樵夫摔死在了山上,漸漸的,住在京郊的百姓都繞開了這個地方,鮮有人再往山里去。
周瑾寒從前有一天見到穆清葭在看民間怪談的收錄本,便給講了關于這個在百姓口中的“尸山”的異聞。
他當時出于惡趣味,想要嚇唬一下穆清葭,結果不僅沒有將人嚇到,穆清葭還說這座尸山既然常年溫度都很低,那若到了酷暑時節,豈不是個乘涼避暑的好地方?
后來在炎夏時,穆清葭也念叨過幾回要來一趟尸山。
“若能得沁涼的猛鬼作伴,倒也不失為于火爐里炙烤時的一樁妙事了。”
素來是大膽的。
只是沒想到如今他們終于來了這個地方,卻是在這樣的形之下。
穆清葭靠坐在被冷水汽熏得極為的石壁前,著旁邊的萬丈深淵。甚至只要稍稍抬起手,就能到底下幽深的寒潭里沖上來的寒之氣。
錯落的樹影正好在寒潭頂上留出了一個圓圓的缺口,也好像是被底下的煞氣給沖撞到了,再不敢將枝丫往這地方生長過來。
自頭頂打下,穆清葭稍稍閉起眼,著眼皮上那點不甚明顯的溫度。
流了太多的了,臉上蒼白得都快能看見底下的經絡。渾都沒有力氣,神智卻忽然變得很清明。
就像回返照了一樣。
就安靜地坐在層疊樹影之后的一圈下。滿的污結了塊,覺自己像是穿了一層堅的鎧甲。
周瑾寒和楚云遏早早地就已經下了馬,從那條被雜草遮蓋住了的小路走過來,看到滴盡頭屈膝靠坐在深淵邊上的人。
連雜草都好像畏懼那個漆黑的,在距離深淵口一丈外就不再長過去了,此刻也在穆清葭和周瑾寒他們之間隔出了一道楚河漢界。
看到穆清葭的那個瞬間,周瑾寒忍不住沖過去了一步:“葭兒……”
穆清葭聞聲睜開眼轉過頭來,深濃幽暗的目靜靜地落在了周瑾寒臉上。
沒有說話,只抬手,將自己的佩劍扔進了深淵里。
“別過去!”楚云遏見狀一把將周瑾寒拉了回來,“現在的狀態不對勁。”
空山幽寂,開口說的話都在石壁上撞出了沉悶的回響。
而被扔進了寒潭里的劍,一直過了很久都沒有回出聲音來,就好像進了一個沒有底的黑,直接消失了一樣。
周瑾寒的心不由一。
“葭兒……”
穆清葭將視線重新收回去,怔怔地向了頭頂的那一圈藍天。
“覃榆死了。”說道,“泣朱驅了雙生蠱。想殺的人是我,可卻是覃榆替我送了命。”
“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明明是種在我的蠱蟲,怎麼會到了覃榆上……”眼淚從穆清葭的眼尾落了下來,晶瑩的,折著,倏然掉在了地上。“我想不明白,我這樣的人,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他們一個兩個都為了救我而死?”
“這不是你的錯,葭兒。”周瑾寒看著穆清葭落淚的模樣,心臟一陣一陣地鈍痛起來。“覃榆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罷了,的這場付出,覺得是值得的。”
“葭兒,你別坐在那里。那里太危險了……”周瑾寒朝穆清葭出手去,忐忑又小心地對說道,“你先過來,我們回家,我們先回家再說這些,好嗎?”
可穆清葭就像是沒有聽到周瑾寒后面的話一樣。
只輕輕嘆了一聲,低喃道:“不是我的錯,也不是覃榆的錯……那麼這件事,究竟是誰的錯呢?”
“是我的錯。”楚云遏著拳開口,像是積了很久的負罪終于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合起了眼睛,啞聲說道:“是楚某的錯。楚某當時,不應該答應那個小丫頭的請求……”
“啊,是呢……”穆清葭像是想明白了,“是你,楚神醫,這世上除了司空鶴,也只有你有這個本事將蠱蟲從我取出來再放到覃榆的上了。”
緩緩地點了下頭,像是認可楚云遏的醫一般,又說:“你確實很厲害。做了這一切后,連司空鶴都沒有發覺蠱蟲的不對勁,讓我在他邊安然無恙地呆了這麼久……我也還奇怪呢,怎麼最近這段時間,我上的寒癥完全消失了,即便在夜中都不覺得冷了……”
“可是啊——”穆清葭忽然轉回了頭,看著他們輕輕地說道,“你們知道覃榆死得有多慘嗎?”
“你們怎麼能夠這麼殘忍地讓一個只有十幾歲的小姑娘去死?你們怎麼能夠這麼殘忍地,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讓我又背負上了一樁罪孽?你們在替我做決定的時候,為什麼都沒有想過,我究竟愿不愿意讓別人賠上命來讓自己活下去?”
“你們怎麼可以,讓我在痛恨這一切的時候,更加痛恨我自己?”
“葭兒——”
“是你們殺了覃榆!”穆清葭高聲喊道。
只一瞬間,的神便變得極為狠厲。
近乎目眥盡裂地盯著周瑾寒和楚云遏,流著淚咬牙說道:“是你們,殺、了、覃、榆!”
扶著石壁艱難地站了起來。腳下踉蹌了一下,幾乎要跌進深淵里面去了。
“葭兒!”周瑾寒嚇了一跳,驚愕地瞪大了眼,保持著手想去拉的狀態往前沖了一步,卻不敢真的走過去。
他怕刺激到。
穆清葭著周瑾寒臉上的哀痛。
曾經深過這個人,在心里一筆一筆細細地描摹過他的臉,也極為迷他的那雙繾綣多又鋒芒暗藏的眼睛。
哪怕那個時候他并不,甚至還日夜提防著,將視為需要盡早除去的患,也卑微地跪在他的腳下仰著他,覺得只要能待在他邊,哪怕片刻都是幸福喜悅。
可是如今再回憶,卻想不起來那份單向的深究竟是種怎樣的覺。
想不明白,自己這顆千瘡百孔的心,真的能夠裝下那份滿滿的意嗎?
此刻看著周瑾寒的表,看著他的眼睛里盛滿的意,穆清葭也很恍惚:又是從什麼時候起的,周瑾寒看起來好像也有些了?
真可笑啊,在滿腔的都從傷口完了之后,那個被著的人,那個同時又一刀一刀捅在了心上的人,竟然回過頭來了。
只是已經很累了,已經沒有力氣,也找不到方法去再他一次了……
“周瑾寒,你知道嗎?”穆清葭解下了披在上的黑袍,出掩蓋在其下的已經顯懷的腰來。輕地著自己略微凸起的小腹,低聲又溫婉地說道:“我們的孩子,他其實從來都沒有離開。”
“他跟著我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可是他很想來這世上看一看。或許他也到了他娘親的孤單吧,所以努力地活下來了,與我脈相連,好好地活在這兒。”
“我本來想要悄悄地帶著他離開的,離開你,離開司空鶴,離開皇權爭斗,離開這座繁華得像是一個虛假的夢一樣的京城。可是大概是宿命吧,我拼了命地掙扎,卻依舊逃不出這條既定的路。”
“只要我與他還活著,便永遠都只能是他人手中的一顆棋子,永遠都只能被利用來又利用去,無止無休。”
“可是,我還有一點氣節在。”
穆清葭看著周瑾寒,高昂著頭,背脊得很直:“我還有一點從我祖母那里繼承的風骨與勇氣,要麼就堂堂正正地活,要麼,就慷慨坦然地死。”
“我絕對不讓我的孩子同我一樣,為你們權力斗爭的犧牲品。我也不會讓我的孩子變他的父親,也就是你,這樣的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冷薄的惡鬼。”
笑了,往后退去,目卻始終都盯著周瑾寒。
閃著溫又慧黠的亮,卻覆著一層散不去的沉。
如同永恒的詛咒。
“你不是恨我嗎?也恨我肚子里這個流著與我祖母一樣的的孩子。現在你可以如愿了,我要帶著他永遠地離開你了,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不會再與你相見。”
周瑾寒看到了穆清葭后退的作。
他明白要做什麼了。
在這一刻,周瑾寒到了從未有過的巨大的恐慌。
他渾都開始輕,雙目赤紅,哽咽著,近乎乞求地著穆清葭低喃道:“不,葭兒,不要……”
穆清葭又往后退了一步,腳后跟已經踩在了深淵的邊緣。
“尸山……”穆清葭發出了一聲輕嘆,“這里真的有許多盤桓人間的鬼魂嗎?他們活著的時候,是不是都很辛苦呢?”
“沒有關系,很快我與我的孩子就要加他們了。我們啊……再也不會覺得累了……”
話說著,穆清葭閉起了眼睛,角揚著一抹釋然的微笑,倏然往后倒了下去。
深淵張開了巨口,凜冽的寒氣化作狂風將包裹,帶著急速沒底下的黑暗之中。
可穆清葭卻在耳旁呼嘯的風聲中到了久違的溫暖。
“葭兒……葭兒——!”
看到穆清葭墜落深淵,周瑾寒腦子里繃著的那弦倏然斷裂了。他像是瘋了一樣往深淵旁邊撲過去,縱往下一躍,手想去拉住。
“瑾寒!”/“王爺!”
穆清葭看到了隨跳進深淵中來的周瑾寒。
很奇怪,竟然清楚地看到了他臉上的驚惶與哀痛,清楚地看到了他落下的眼淚。耳邊的風聲那麼響,可是從他開合的瓣中讀明白了他的話。
聽到他說,讓不要離開他。
在心里默默地問道:周瑾寒,你后悔了嗎?
可惜啊,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周瑾寒將要抓住穆清葭的那一刻,穆清葭忽然扯下了掛在腰上的東主司令牌,用盡最后的力氣往上甩去,一下打在了周瑾寒的肩膀上。
蘊含著強勁力的一擊,讓周瑾寒下墜的速度猛地遲滯了片刻。而穆清葭自己則在這時候更快地下落,很快被黑暗吞噬。
深淵邊上的府兵們甩下了一卷樹藤來,卷住了周瑾寒的腰,合力將他往回拉了上去。
周瑾寒渾的力氣都消失了。
他呆滯地看著眼前的漆黑的淵底,覺得自己的世界自這一刻起,皆只剩下了無邊無際的漫長的黑暗。
原來,孤家寡人是這種覺啊……
“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不再相見……”
周瑾寒低低地笑起來,淚水大顆大顆地墜落到黑暗中去。
而在同時,他的滿頭烏發從開始褪了白。
他曾失去了所有深的人,一個人孤獨地走過了十幾年。后來他終于又遇到了的人,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但最終,他還是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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