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變至今十五年,世間滄海桑田。老僧新塔,王謝堂前燕,飛百姓家。
曾因先趙太后得寵而犬升天的人如今都做了古,恐怕也沒人再記得當年站在趙氏后的那嚴肅矍鑠的老嬤嬤,原是大鄴國最頂尖的高手。
趙家出綠林,五代為將,齊檀是他們歷屆培養的弟子中天賦最高的一個。只因是弟子,齊檀不能像其他人一樣至軍中效力,所以在先趙太后進宮為妃時陪了宮,保護的安全。
當年,趙貴妃得寵,趙氏在朝中也一家獨大。其他世家被傾軋得沒了活路,私下里不知派了多好手對趙氏族人進行刺殺。趙貴妃在宮里的日子看似風,實則步步危機,保不齊哪個后妃就是他們派進來害的,一不小心就會喪命。
若非齊檀謹慎,功夫又高,恐怕趙貴妃早就死了千百次了,哪里還能坐上太后的位置?
然而再高的功夫也敵不過槍林箭雨,更何況宮變之時齊檀已經年邁。聽說當年叛軍沖進昭宮后,齊檀以一人之力殺了百余人,死死擋在門外沒讓叛軍踏足殿。
直到弓弩手就位,活活被刺猬,這才跪倒在殿門口咽了氣。而直到閉眼之時,的脊梁骨都依舊是著的。
刀尖的沿著臺階蜿蜒,匯無數尸下的泊之中。昭宮廢墟的地磚上至今都還能看到斑斑跡。
“那日的火燒得真大啊,我看著祖母的影淹沒在火海中,仿佛都能聞到皮被燒焦的氣味。”
穆清葭說道,“我曾覺得祖母的骨可以撐起天地,可以永遠地立在那兒。我也曾覺得昭宮那樣大,宮墻比銅鐵更牢不可破。可是直到那日火吞噬一切,我才發現這世間哪有真正堅牢的東西呢?彩云易散,琉璃易碎,昭宮不過只是皇城中一座普通的宮殿,而祖母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罷了……”
趙太后被賜死,殘忍的殺戮只消一場大火就可以在史書上一筆帶過。
人的記憶也是會消退的。
穆清葭已經記不得自己是怎麼躲過一劫的,也記不得是怎樣被救了命的那個小太監拉著踏過大火后的斷壁殘垣。
已經記不清祖母齊檀的容貌了,唯一記得的就是最后萬箭穿,祖母用刀支持住跪在殿前臺階上的模樣。
記得祖母沒有倒下。
而繼承了祖母的功夫與風骨,也該寧死都不倒下。
再回到刑房里的時候,楚云遏已經驗完了挽春的尸。料重新蓋住,倒是也看不見驗尸后的痕跡。
簪煙還倚在周瑾寒的懷里,看起來比誰都著急。一見楚云遏站起了,就忙不迭問道:“怎麼樣,神醫?挽春究竟是怎麼死的?”
問完后自覺表現得有些過了,于是又補充了一句:“我就怕有什麼意外,讓挽春死得不明不白……”
“沒什麼。”楚神醫用棉帕子著手,漫不經心地回答,“跟你們之前驗的結果一樣,確實就是暴斃。大概是了極度的驚嚇,這才導致心臟驟停。”
他向周瑾寒和穆清葭拱了拱手,笑瞇瞇:“王爺王妃這下可以安心了。”
周瑾寒的目從楚云遏的醫箱上收回來。
他注意到他方才是取走了挽春胃里的殘留的——這是這位神醫還要回去細細研究的常規作。
換言之,楚云遏此時雖然說沒大礙,但他實則是發現了異常的,只是還需要驗證。
于是周瑾寒當場沒有再多問,只凌辰送他回去了。
楚神醫的話無疑讓簪煙心中的大石落了地。
他人一走,就又開始演起來。
“寒哥哥,我頭暈……”簪煙雙手環著周瑾寒的脖子,恨不得整個人都掛在他上,“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挽春走得突然,我怕還有沒說完的話要對我說。你陪著我,我就不會怕了……”
面上裝得弱,可視線卻始終往穆清葭臉上瞟,眼中滿滿的挑釁。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姑娘既然同挽春深厚,若真能來夢中找你,你合該高興才是,怎麼還會害怕呢?”辛竹冷冷道了一句。
沒再搭理簪煙,只板著臉對周瑾寒說:“刑房戾氣重,王妃有著子不便久呆。王爺,您該送王妃回去了。”
“寒哥哥。”簪煙卻不依不饒。
自從上次周瑾寒罰了綠絮與紫荷之后,簪煙對辛竹也了幾分敬畏之心。左右周瑾寒才是這曜王府真正的主子,只要抓住了他的心,其他人又能什麼氣候?
“姑姑。”周瑾寒有些為難,“簪煙了驚嚇,我還是先陪回去安置了吧。”
辛竹面一沉,不悅:“王爺。”
三人還在僵持,穆清葭卻已先做了決定。
“既然此事已了,妾便先回去了。”
向周瑾寒福了福,視線低垂,無甚表,似乎不想也沒這個力參與到他們的爭執中來。
只在臨走之時,又掃了一眼草席上的挽春的尸,嘆聲道:“挽春畢竟伺候過簪煙妹妹一場,無論今日因何刑房,或者是否為潛書房的真兇,既已死,便算伏法。人死為大,王爺,還請讓早些土吧。”
話說完后,沒再多留,帶著覃榆就出了刑房。
“王妃。”覃榆低聲問,“就這樣算了嗎?”
穆清葭腳步不停,語調淡淡的:“王爺對的不在一朝一夕,不是憑一個人、一件事就能瓦解的。如今失了挽春,相當于失了一臂,對而言已經算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于你我,于覃桑,都可算藉。”
至于其他的……也沒機會多打算了。
周瑾寒看著穆清葭離去的背影。
他琢磨著話中的意思,心中不由劃過一異樣。
“寒哥哥。”簪煙沒有察覺到周瑾寒的表冷了一點,見穆清葭走了,還當是認輸了,心下很是得意。抱住周瑾寒的胳膊:“那我們也走吧?”
周瑾寒垂眸看著簪煙的表。
在臉上,他已經看不見毫悲傷的痕跡。
連穆清葭都還能記得提醒他一句“人死為大”,讓他放挽春土,可簪煙口口聲聲說著與挽春深厚,卻在挽春死后,連一句對后事的叮囑都沒有。
兩相對比,不免諷刺。
周瑾寒凝視著簪煙,第一次察覺到自己其實并不完全了解。
“走吧。”
他沒有多說,順著簪煙的意思帶走出了刑房。
繞過中庭去往西院之時,凌辰匆匆自前院而來。
“王爺。”他的神難得肅穆,“宮中方才派人來傳旨,召您和王妃一同進宮。”
周瑾寒的眉頭微微一皺:“何時?”
凌辰躬下:“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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