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沉盯著石桌,低聲道:“我年時,刀法初,不知天高地厚,拜別老師,執意要關,老師勸過我,但我覺得是他老了,膽子小,不肯聽。我的老師勸不住我,臨別耳提面命,令我凡事三思而後行,他說‘你手中之刀,譬如農人手中鋤頭、帳房手裡的算盤,鋤頭與算盤,都是做事用的,不是做人用的,不要本末倒置’。”
紀雲沉說到這,目不由自主地掃過周翡,不知是不是從上看見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周翡抿了一口米酒,沒有搭腔,心裡將北刀關鋒的幾句話過了一遍,沒太明白。
“我當然聽不進去,”紀雲沉說道,“刀乃利,刀法中若有魂靈,‘斷水纏’就是我一手一腳一魂一魄,怎能被比作鋤頭算盤之類的蠢?我關中,果然能憑著這把刀縱橫天下,很快闖出了一點虛名,結識了一幫好朋友,好不得意。我有心想在中原開宗立派,讓‘北刀’重現人間,便在半年之連下七封戰帖,先後打敗一干名高手,不料……聽見了一個謠言。”
周翡聽得有點堵心——李瑾容十七歲就敢北都刺殺皇帝,段九娘二十出頭的時候,已經靠一雙枯榮手橫行天下了,就連眼前這個一直看不順眼的紀雲沉,也是初出茅廬,便一刀驚世,心裡開始惦記著要開宗立派。
可是呢,連家傳的刀法也是稀鬆平常,一天到晚被人追殺,像個沒準備好就被一腳踹出窩的雛鳥,也就只能在謝允這種人面前找點就了。
周翡頭一次對自己失起來,看看別人,再看看自己,覺得自己恐怕不能有什麼大就了,既然資質這樣稀鬆平常,那手裡的刀和鋤頭算盤也確實沒什麼區別。
胡思想的時候,吳楚楚好奇地問道:“是什麼謠言?”
“有人說,北刀關鋒當年之所以關外,幾十年不踏足中原一步,是因為敗給了山川劍殷聞嵐,可見‘斷水纏’不過二流,竟也好意思同破雪刀並稱南北。”紀雲沉道,“離殷家莊越近,這謠言就越盛,我盛怒之下,向殷聞嵐下了戰書,想要闢謠雪恥——卻被拒絕了。”
“我雖然頗為不甘心,但殷前輩為人謙恭,言談舉止令人如沐春風,倒也平息了我的怒火。臨走時,見殷家莊跑出來一個小孩,機靈得很,也不認生……”
殷沛冷哼了一聲,眾人立刻明白過來,那小孩恐怕就是殷沛。
“我料想這是殷家的孩子,背著大人跑出來玩,當即要把他送回去,他卻哭鬧不休,我哄了半天沒用,想著自己左右也沒別的事,乾脆帶他去附近的集市上轉一圈算了,小孩子麼,用不了多久就玩膩了,到時候再將他送回家去就行了。不料在酒樓中歇腳時,聽那說書賣唱的伶人竟然編出了山川劍是如何大敗北刀的段子。”
“我聽完大怒,殷家是什麼勢力?若不是他們默許,怎麼敢有人在殷家莊腳下說這些?”紀雲沉說到這,深吸了一口氣,臉越發慘白起來,“一時衝……”
“一時衝,扣下了我,我爹接下你的戰書。”殷沛冷笑道,“紀大俠,真是名俠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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