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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去一風塵,程丹若和謝玄英面對面吃餛飩。

行軍都是吃干糧，哪怕是主將也不例外，謝玄英啃了好幾天的炒面——就是把面炒,加上泥醬塊，就著水吃。有時候攻下寨子，倒是能吃頓熱乎的,熱水泡干米飯,加上一些脯醬料，就是一頓熱飯。

但這都比不上餛飩的和熨帖。

熱乎乎的的皮，鮮香彈的餡，清水煮都好吃。

就是餛飩皮有點散開了,他只吃了兩只，后面的就皮餡分離,活像是丸子煮面皮湯。

謝玄英皺眉：“散了。”

“呃。”程丹若有點尷尬，“早上太忙，我有點手忙腳了,和你換。”

一面說,一面去舀那幾個破掉的餛飩。

謝玄英卻吃了驚,立馬蓋住碗：“你親自包的？”他仔細瞅，“怎麼需要你手，安順的人不聽話嗎？”

“不是，我就順手做的。”別過頭，“不吃算了。”

“吃。”他一勺一個，風卷殘云似的盡數吃,然后,坐著瞧。

穿道袍,做書生打扮,脂不施，眉眼素凈，有種無言的溫。謝玄英久久凝視，忽然提起一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記不記得我們親的那天？”

程丹若咬下半只餛飩，含混道：“記得啊，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來了。”

親的晚上，坐在他面前吃餛飩，紅的喜燭照亮的面孔。這是謝玄英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他終于能夠名正言順地坐在邊，照顧的一切。

而隨著時間流逝，兩人形影不離，朝夕相，這種幸福就好像沖飲的花，融化在日常的每一個細節，不再有沖煞人的香氣。

但分開一月，朝暮不得見，此時此刻，他又有了相似的覺。

“有點想你了。”謝玄英說。

程丹若愣住，視線自他臉上挪開，轉回餛飩上，可又不在餛飩上：“啊。”

不知道“啊”什麼，就莫名其妙這麼說了，也不是疑問，也不是驚訝，就是一種純粹的、無意義的回應。

謝玄英彎起角：“你低什麼頭，我又不問你想不想我。”

說：“我沒有想你。”

“沒有想我，你為什麼找我？”他才不信。

“給你送點藥啊人啊什麼的。”程丹若清清嗓子，“這次損失不小吧？”

謝玄英點頭，臉漸漸凝重：“損失近半了。”

“你也太冒險了。”說，“把自己陷進去怎麼辦？”

“我不能和三家一塊兒耗，赤江伙最晚，基不穩，最適合下手。”謝玄英解釋道，“也是打他們個出其不意，韋自行太想立功，反被他們利用。”

程丹若琢磨了會兒，大致明白了。

韋自行在戰事上十分穩健，兵力充足，以多打，在戰略上卻十分冒進，明擺著就是要收復驛道邊的安順、永寧、普安三州。

叛軍在安順撤得最快，永寧也很快放棄，給了韋自行莫大的信心，所以他在最后一站時疏了。

謝玄英卻正好相反。

他不著急收服，以瓦解敵軍為重，赤江就是頭一個柿子。

謝玄英給倒杯熱茶，說：“等叛軍聽說夕照的舉，一定會向赤江下手，那就是我收安南的時機。”

“等他們兩敗俱傷？”

“差不多。”謝玄英說，“我總覺得，他們的目的一直就是普安。”

“你是說，他們想自立為王？”程丹若思忖道：“這倒是說得通了，怪不得之前一直拉人伙，人不夠啊。”

普安臨近云南，地形復雜，到是山和寨，人煙稀。白山、黑水二寨已經是個中最強大的兩家了。

但大夏治理貴州，其中一項舉措就是大量移民，漢人的人口每年都在漲。

要想自立為王，占住普安，苗人怎麼都得有十萬人口吧。

他們沒人。

所以，叛初始，他們就不斷派人沿途游說，希其他苗寨的人加。恐怕他們也清楚，如果多地響應，大夏就會調派更多的人手，十萬大軍難是難了點，可貴州真要是集叛，朝廷也不吝決心。

到時候一樣完蛋。可如果他們的目的是邊戰邊退，將收攏的人手全部歸到麾下，割據普安州呢？

一州之地，還是又窮又難走的地方，朝廷是否會默許他們自立？

“收回安南，永寧就穩了。”謝玄英道，“之后慢慢打。”

程丹若同意，云貴高原的地形擺在這兒，普安的人總不能到云南去搬救兵。

“好了，不早了。”謝玄英看看天，“你快歇息，明兒一大早走？”

程丹若白他：“趕人呢？”

“這兒不安全。”謝玄英握著的手，一手指過去，在腕骨慢慢索，“你還是盡快回安順。”

程丹若不理他，自顧自喝茶。

過了會兒，說他：“你該睡覺了。”

謝玄英道：“我想和你說會兒話。”

“有什麼好說的，睡覺去。”拽他到床邊，用力摁下。

謝玄英順著的力道坐下來，卻不松手：“你也歇一會兒。”

程丹若睇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歇不了，我明兒走，今晚得看看病人。”

謝玄英猶豫了。

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他實在不忍心冒雨外出，便道：“明兒再說，歇吧。”

程丹若這才鞋上床。

雨聲很近，人聲很近，習慣了深宅大院的幽閉，街道的聲音反而讓陌生，曲曲折折的，忽遠忽近。

謝玄英出去吩咐了兩句守夜的事，沒忘記把蠟燭吹滅。

天的傍晚，天已經黑得像深夜。

床板得要死，程丹若仰臥五分鐘就自覺放棄，趴到他上。

悉的氣息瞬時包裹全，隨著膛的每一次起伏，繃的慢慢放松，的疲倦如水涌來。

強撐不睡，怕他有事要說，可沒一會兒，耳畔就傳來均勻的呼吸。

他比更早一步放松，被疲累打敗了。

程丹若著他的臉孔，反而沒了睡意。去年在大同，他們分離得時間更長，但很想他，神思都被工作占據。

然而，這次在安順同樣的忙碌，卻總是在零星的間隙想起他。

興許是他在前線，時時刻刻面臨危險，興許……確實不一樣了。

沒有特別抗拒這樣的變化。

程丹若收回手，平靜地合攏了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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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寨。

魯郎中借夕照同知的面子，有驚無險地進寨中。

他正和寨主談。

“兵已連破七寨，勢如破竹，你們縱然反抗，又能抵擋幾時？”

寨主刀柄：“如果你想說的就是這些，我可以送你上路了。”

“何必自欺欺人。”魯郎中淡淡道，“各寨的主要兵力至被調一半，在赤江寨保護赤碩，你們能有多人？縱然各家合力，又能聚合幾時？馬上就是秋收，你們耽誤得起嗎？”

寨主冷冷瞪著他。

魯郎中道：“你們起兵，原是為殺赤留（上任土司），人既死，按照規矩就該上報，由朝廷裁度下任土酋之選，赤碩忤逆犯上，緣何助紂為？”

寨主反問：“不然呢？像你們說的，捧個丫頭當首領？”

“昔年貴州宣使死，不是也由順德夫人執掌？沒記錯的話，也是在永寧出生。”魯郎中笑了，“你們擔心赤韶管不了事，這有何難？”

夕照同知接口：“我們夕照與赤江本是姻親，韶姑娘歲數小怕什麼，我們自可派人輔佐。”

寨主也不傻，不不地說：“這樣一來，到時候赤江還不一定姓赤呢。”

“當然姓赤了，別忘了，大夏是按譜系選的土司。”夕照同知哈哈大笑，“不過兩家更親一點而已，于你又有什麼妨礙？”

這倒是正理。

赤江十六寨，一個安使，一個同知，一個副使，一個僉事，一個小吏，大夏的編制就五個位置。其他的都只是“寨主”，混不到做。

這家寨主就是如此。

“閣下也要為寨子上下著想。”魯郎中慢條斯理地說，“盡早棄暗投明啊。”

寨主猶疑不定。

夕照同知敲邊鼓：“佐大人，讓韶姑娘做首領，就算既往不咎了？”

“赤碩篡位，赤韶是正統，撥反正何罪之有？”魯郎中給了他一顆定心丸。

寨主陷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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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鎮。

黑勞走進了黑漆漆的房間，一把推開了窗戶，驅散了里頭的香味。

“阿嚏。”他鼻子，問，“你又‘走’了？”

白伽臉上是淡淡的倦：“有事嗎？”回避了他的問題。

“剛和赤碩吵了一架。”黑勞說，“這小子急了，我看時候也差不多了。”

白伽的語氣沒有波瀾：“你就想著吞并赤江。”

“沒法子，人啊。”黑勞，“家里的老的老，小的小，我們出來賣命就算了，總得給他們留條命——赤江撞上來，也是我們的運道。”

白伽問：“有把握嗎？”

“一半一半吧。”黑勞說，“我答應他出兵了。”

白伽：“到了人家寨子，再把人家干掉？”

“話可真難聽。”黑勞拍拍，“不過是這麼回事，你的藥呢？”

白伽遞給他一個小瓷瓶，卻說道：“被赤江的人發現了，你就不蝕把米。”

“所以啊，我需要一個替罪羊。”黑勞覷著，“你藏的那個家伙……”

白伽抬起頭，定定看著他，半晌，吐出兩個字：“不行。”

“你留他干什麼？”黑勞勸道，“遲早反咬你一口。”

白伽將一把香草丟進炭盆，淡淡的香氣撲面。面孔被藏在白煙后，仿佛地獄爬上來的惡鬼：“生孩子，不然，你跟我生嗎？”

黑勞想也不想，口就說：“這怎麼行？”

白伽的邊泛起一冷笑：“那你管我。”

黑勞被看得訕訕，停頓了會兒，卻還是說：“不一定要找漢人，麻煩。”

“你以為我想？”白伽的臉孔忽然搐，猙獰恐怖，“寨子里的不行，我姑和你叔也試過，小妹還是生下來就死了，只能找外面的。”

黑勞罕見地面猶豫：“我這不是擔心……”

“放心。”白伽淡淡道，“我達目的，就把他丟到山里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