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kelexsw.com

安順周邊的苗寨很多,算得上號的就四個：寧谷長司、寧溪長司、寧長司、寧山招司。

從大夏給的頭銜就不難看出，寧山的人是最多的，對大夏也最順從。

不過,這是以前的事了。

就如魯郎中所言，小寨子好對付，因為弱小,不敢反抗,大寨子卻總有自己的心思，要麼琢磨著吞并小寨子，要麼打算耍點小伎倆，不稅,稅。

注意，這不是不讓寨民稅,是土司吞了稅款，把征稅的鍋扣到大夏頭上。

今天他們前來赴宴，也各有各的心思。

大家謹慎地走廳中,見上首坐著的并不是之前見的魯郎中,反而是個人,穿著紅羅袍，頭戴金簪，怪貴氣的。

在西南，人當家沒什麼稀奇的，稀奇的是，眾人今早見過。

在街邊收藥。

不像什麼大,但那個姓魯的對很恭敬……各寨主的腦海中閃過許多,互相看看,生疏地行禮。

魯郎中品級不夠,避開了，程丹若卻沒。

等他們行完禮，他才道：“這是程夫人。”

眾人不懂這是多大的職，但明智地保持恭敬，客客氣氣道：“程夫人。”

“諸位請坐。”程丹若言簡意賅道，“今天請大家來，沒有別的事，請大家吃頓飯而已。”

一面說，一面示意上菜。

寨主們對此表現出了十二萬分的熱。

貴州缺鹽X100

許多人家買了鹽，可不會放進菜里吃，拿來抹一抹鍋，沾點咸味兒就完事。他們縱為寨主，也只是不缺鹽，沒放肆吃過。

漢人請客就不一樣了。

他們的菜，好多鹽！還有酒。

一鍋魚端了上來，悉的酸味兒和一陌生的沖味兒混合，惹得人唾不斷，胃口大開。

他們拿起筷子，剛準備大快朵頤，程丹若卻開了口。

“這半年來——”不不慢地環顧眾人，“因為叛軍的滋擾，阻斷了苗漢的易，我想起便覺痛心。”

寧山寨主忍住，附和道：“我們也很憾。”

“對對。”“以后都恢復易嗎？”“鹽能不能再多賣點？”其他三個寨主跟著開口。

程丹若道：“有何不可？只是一時的，相信不久后叛軍便會俯首就擒，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

“對對。”寧溪寨主習慣地點頭。

寧寨主猶豫了下，也點頭。

寧谷慢了兩拍，裝得像組織詞句，其實瞄了眼其他人，才道：“有道理。”

寧山寨主聞著酸辣魚的香氣，咽咽唾沫，打著哈哈：“夫人高瞻遠矚啊。”一面說，一面忍不住夾了塊菜。

其他人立即照做，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說。

魯郎中對程丹若使了個眼。

微微頷首，笑道：“大家同意我的說法，我就放心了，請。”

話音未落，就見數個仆役端上了新菜，煎豆腐、紅糖冰、折耳，還有和百姓收的自釀米酒。

各寨主一邊被新嘗到的辣味辣得直氣，又本能地貪婪這種強烈的滋味，拼命往里塞。

但吃歸吃，他們也在疑，無緣無故好吃好喝，該不會打算問他們要人吧？

唔，吃人短，多說些好聽的話好了，出兵絕對不行。

程丹若沒有錯過他們的表現。

比起加了油的豆腐、甜甜的冰和酸味兒的涼拌折耳，酸辣魚是他們吃的最多的東西，哪怕用的是刺多的鯽魚，他們也寧可吐刺，也想全部解決。

“菜怎麼樣？”問，“可還合脾胃？”

這是個安全的話題，眾寨主不吝溢之詞。

“味至極。”“痛快！”“多謝夫人款待。”“對對。”

“辣椒滋味濃烈，但不宜多食，容易腹瀉。”程丹若笑道，“諸位也吃點菜。”

“是是。”他們敷衍地應和，并未減緩進食。

程丹若抿了口米酒，不不慢道：“說來，我到貴州也有段時日了。這地方多山多水，風是好，卻田鹽，生活不易。”

寨主們吃飯的作頓了一頓，朝廷的員大多鼻孔朝天，尤其是定西伯，只嫌他們上貢，哪管下頭的人死活？

這是他們第一次，從朝廷的人口中，聽到這樣算誠懇的話。

可話再好聽，也就是空話罷了，有本事免稅。

“對對。”寧溪寨主笑瞇瞇地應了聲。

其他人跟著開口：“是艱難了些。”“下次還賣鹽嗎？”“今年的稅……”

“咳咳！”

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下來，又只剩呼嚕呼嚕的咀嚼聲。

魯郎中暗暗搖頭，蠻夷就是蠻夷，這禮儀也忒差勁了！

程丹若卻充耳不聞，又道：“田沒辦法，我沒有移山倒海的本事，給大家變出耕田了，不過，這辣椒你們既然吃得好，不妨拿些回去，這東西不耐旱澇，卻勝在滋味出眾，一兩個便能添味道。”

寨主們陡然一愣，面面相覷。

真他娘是天上下紅雨了。

他們不是沒得過賞賜，通常給定西伯上貢后，伯爵府便會賜還一些什，什麼陳米爛布頭，反正沒有過好東西。

今天可開眼了，兩手空空的來，還給種子走？

“您是說，給咱們粽子？”這位話沒學好，帶了口音，“當真？”

“是。”程丹若道，“給你們一家一盆，看見紅果實里頭的白籽沒有？這就是種子，你們自個兒回去種吧。”

說罷，拍拍手，“把禮抬上來。”

“是！”外頭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一群護衛捧著半人高的盆栽場，人人穿鐵盔甲，腰間佩劍，威武堂堂，殺氣人。

寨主們被鎮住了。

他們看看紅彤彤的辣椒盆栽，上頭還綁了紅布條，頗為喜慶，再看看從未見過的威武私兵，個頭最矮都比他們高一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眾人。

盔甲簇新而閃亮，像是仔細保養過，可仔細看，卻不難錯過隙中凝固的跡。

“諸位，這份禮可還滿意？”程丹若笑盈盈地問。

空氣異常靜謐。

緩緩收斂了笑容：“不滿意嗎？”

不等回答，神驀地一肅，啪一下放下酒杯，“那就換份大禮好了！”

酒杯磕到桌角，瓷應聲而碎，清脆又響亮。幾乎同一時間，護衛“嗖”一下出佩刀，刀刃過劍鞘發生的銳聲，刺得人頭皮發麻。

“滿意、滿意！”寧溪寨主忙不迭起，作揖躬，“多謝、多謝貴、夫、不是夫人。”

利刃在前，誰敢不滿意？何況他們確實很滿意。

辣椒在里的刺痛還未退去，可這強烈的味覺刺激是過去鮮嘗到的，忍不住讓人再三回味。

遂紛紛起，表示自己一千一萬個滿意。

“既然滿意——”程丹若微微收斂怒容，“諸位有什麼誠意呢？”

識時務者為俊杰，寧山寨主立馬道：“我們愿意、呃，出人，出人打仗。”

其他寨主立即蔽地投去視線，暗藏控訴：你們人不，我們可沒多人啊。

誰想程丹若冷笑一聲：“要你們的人做什麼？大夏幅員遼闊，有的是人，最不缺的就是人。”

落座，淡淡道，“再說了，軍營里每天兩頓飯，三天一頓的，你們求我讓你們進，我都要考慮考慮。”

寧山寨主自以為看破了的計謀，沒想到被撅了回來，一時訕訕。

“坐吧。”緩和口氣，“告訴我，叛軍有沒有派人和你們聯系過？”

“有、有。”率先開口的是寧谷寨主，“讓我們跟著起兵，但我們沒答應。”

“為何？”

“我們是濮夷的，和他們沒啥關系。”寧谷寨主實誠地說，“以前大家就做過買賣，不值當。”

程丹若想了想才知道“濮夷”是什麼，其實是就是現代的布依族，西南的數民族之一，據說與古時的夜郎國有關。

寧谷、寧谷，可見他們占據了一片河谷之地，以農耕為主，人口雖，其實過得還算不錯。

程丹若贊許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人。

寧溪寨主也開口了：“我們也見著了，不過只是路過，他們沒招攬我們。”

“這又是為什麼？”

“我們寨子……”寧溪寨主猶豫了下，還是道，“其實是侗人和穿青人居多。”

穿青人，在此地多泛指與漢人通婚生下的后代，他們會說漢話，也收留流民和其他寨子的人。大概十余年前，他們吸納了一部分侗族人——他們曾經起義，被定老西伯打潰了，其中一逃穿青人的山寨，與之生子繁衍。

因為穿青人份尷尬，兩邊不待見，是以規模是四個長司中最小的，分也最復雜。

“是什麼人又有什麼要的。”程丹若不以為意，“既然寧溪是大夏的長司之一，就是大夏的王臣。”

看向了寧和寧山的首領。

他們頭皮發麻，同為苗人，自家是叛軍招攬的重點。安順被叛軍占領時，雙方眉來眼去了好幾回。

“我們也是，并未答應。”

“對，并未答應。”

他們連連否認，程丹若卻不是很信。

“答應沒答應，不是上說說。”問，“對叛軍的首領，你們知曉多？如實稟來。”

魯郎中找到了機會，適時黑臉道：“若敢瞞，視為叛軍同謀！”

話說到這份上，除非今天就舉旗從，否則怎敢瞞，大軍就在家門口呢！

寧山寨主老巨猾，搶答說：“義、叛、叛軍的首領一個黑勞，一個白伽，都很了不得。”

“噢？”

“貴人別不信。”寧山寨主道，“黑勞是苗王的后代，白伽這人更了不得，是白山寨的草鬼婆。”

苗王不是個職，而是苗族首領的泛稱，黑勞的祖先曾經是苗族的首領，在這一帶聲極高，哪怕死去多年，仍有不小的名氣。

草鬼婆就更簡單了，它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呼——蠱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