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知老爺子這是景生了,笑呵呵地應著倒了茶推過去,“您嘗嘗這茶,昨兒個大小姐送來的。”
時歡常會送些新茶過來,有時候自己順便捎帶過來,有時候是讓下人送來,總之,隔三差五地就送些茶葉過來,有些是不可多得千金難買的名茶,有些卻是并不如何名貴口味卻極佳的茶葉。
左右于自家太傅和小姐來說,銀錢從不是衡量貴賤的標準。賜貢品喝得,市井涼茶也喝得,既是茶,總要悉數都品過一遍,才有資格品評一二。
林叔借了這茶,扯開了話題,便也打散了老爺子心頭若有似無的愁緒。
太傅端了茶杯,眉目輕斂喝了一口,點點頭,“那丫頭送來的茶,總是很合我的口味……自是懂我。收起來吧,放著以后慢慢喝……”
林叔搖著頭嘟囔,“老爺,您收起來的茶都許多了,小姐隔三差五地送,你卻總收著不舍得喝,如今這茶越擱越久,新茶都擱了陳茶……著實浪費了。”
太傅笑容緩,“無妨……”
半世為,高居帝師,送茶之人何止一二,他雖大半拒之門外,但收地也不算,名品居多,平日喝著到不覺得可惜不舍,偏偏那丫頭送的,即便是這茶樓普通的茶餅,他也總不舍飲之。
“好生收著吧。”他道。
林叔嘆了口氣,一個送,一個不肯喝,偏偏,他們彼此都知曉,可送的還在送,不喝的還是不舍得喝。
當真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而他即便再如何心疼這些個茶葉,卻也只能依言盡數收著……這爺孫倆,開心就好。
……
同一片天空,不同的屋檐下,自是上演著不同的悲歡離合。
時家丫鬟要出嫁,顧家侍衛要娶妻,而這樣的喜悅,自是不可能傳遞到大理寺設在城外的天牢里。
位于天牢最里面、亦最黑暗的牢房,終日唯一能見到的源,便是不遠一方已經缺了一小節桌看上去連木頭都快要腐朽的小方桌上燃著的一截殘燭。
顧言耀在里頭住了許多日,起初他還依據一日三餐來計算時日,到地后來,便漸漸地懈怠了——一日日數著日子,越數著越絕,外界如何他全然不知,皇帝會如何置自己他也不知道,著門問獄卒,嚎了兩日也沒見人過來看他一眼,若非一日三餐還有人送來之外,他像是被整個世界棄了一般。
無助、恐慌。
然后絕。
和想象中的天牢生活截然不同,沒有審問、沒有供,時間對他來說變得格外漫長,散發著腐朽霉味的天牢里,安靜地只剩下了自己的呼吸。他變得再也不愿細數日升月沉。
腳步聲由遠及近。
那人走地很快,腳步卻很輕,聽起來……呼吸急促。
顧言耀并沒有睜眼。
最初的日子里,但凡一點點腳步聲都能驚他,希冀、恐懼、忐忑,復雜又混的緒。但到了如今,他已經變得冷漠又麻木,左右……沒有人管他,不管是想要救他、亦或是想要殺他的人,都沒有。
于是,他才漸漸地明白過來,原來自己是如此地,微不足道。
他的父皇似乎并沒有怒火中燒地恨不得立刻殺了他,他的兄弟也沒有急不可耐地落井下石。似乎……弒君篡位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腳步更近了。
他躺在石床上,朝里翻了個,背對著外頭。
石床上鋪著稻草,翻的時候難免會有幾不平整的到自己,但他已經習慣了。還有偶爾路過的老鼠和蟲子,他也已經能夠視若無睹了。
連他自己都驚訝于自己的這份適應力。
腳步更近了……
若是沒有察覺錯的話,應該就在牢房門外了。顧言耀角扯了扯,心道,這上一頓膳食才送過,這下一頓又來了,一日日的,倒也快……若此生還能在這里這般虛度了余生,倒也是不錯。
“殿下……”聲音得很低,很陌生,他背對著外面,沒有。
對方等了一會兒,又以很低很低的聲音喚道,“王爺……賢王爺……”
不管是“殿下”還是“王爺”,這兩個稱呼都已經有些遙遠和陌生,顧言耀后知后覺地,才恍惚間想起,這喚的,竟是自己。
這些日子來,那些送飯的獄卒素來都是不說話的,只邦邦邦敲敲鐵欄桿,然后將飯盆子往里一丟,總要濺出來許多,他到底是還沒有習慣于抓了地上的飯菜吞下去,是以,往往就要肚子。
興許……不久以后,他也會習慣的。
而此刻,在意識到對方的是自己之后,他才以一種有些遲緩地作起、轉,作慢,視線也慢,他慢慢地看過去,是個黑黝黝的其貌不揚的年,穿著獄卒的裳,但顯然,看起來并不是獄卒——自打進了這天牢,他便只聽過最初幾日有人罵他,臣賊子。
后來,他們連罵都不屑于罵他了。
“你是誰?”他問。聲音如常,并未低。
相較于他的“鎮定自若”,對方就格外張和忐忑,一邊四下張著,一邊低聲快速說道,“王爺,您聽小的說,小的是左相的人,安在宮中的眼線。左相離世前吩咐小的過來找王爺救王爺出去。”
顧言耀驀地一愣,“離世?外祖如何會離世?!顧言晟那廝殺了他?!”
“不是的……”年搖頭,有些悲戚,“左相是自盡于牢中,死前留下書,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只說那些事都是他一人的主意,將殿下悉數摘出,如此,殿下才在這弒父賣國的罪名里得了這囫圇日子……”
后面的話,顧言耀聽不下去了。
他一直在等,等左相來救他,他想左相想法子來救他,他想即便左相不顧念緣之,可他們也算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左相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置自己于不顧。
所以,最初的日子里,他一日一日地細數著。
也曾埋怨過,怨這脈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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