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什麼東西裂了,從皇帝那傳出來的,卻沒有人敢抬頭去看。常公公看地清楚,是陛下手中茶盞。茶水不燙,濺了一手,混著水從手指里流出來。
常公公嚇得心,下意識掏了帕子要去,被皇帝擺手制止了。
滿堂寂靜,落針可聞。除了大殿之上伏跪在地的姑娘們張的呼吸聲,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午后方過,正是一日之中最熱的時辰,即便殿中擺滿了冰桶,也抵不住殿門之外滾滾而來的熱浪。抑、沉悶,遙遠的地方傳來嘶聲力竭的蟬鳴聲。
所有目齊刷刷地落在顧辭上。
膠州戰役勝敗暫且不論,但很顯然的、在座人盡皆知的,它是顧辭人生的轉折點。一代天才將軍就此隕落,自此纏綿病榻四載有余,如今雖在刑部任職,但看起來倒更像是皇帝照顧他的這位侄子,隨便給了份還算鮮的差事罷了。
膠州戰役,幾乎是顧辭這一生最大的敗筆,最忌諱的話題。
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
難道太子今日所謀,是針對顧辭?
可人即將為時家的乘龍快婿,太子和時家又素來好,甚至可以說,只要太子平平穩穩地登基稱帝,假以時日,顧辭就是這位未來的天子邊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諸臣不解,去看皇帝。
皇帝的臉,黑地能滴下墨來。在拿到手中這張紙之前,他做了許多的心理建設,可能顧言晟就是看左相不順眼,要將左相一脈趕盡殺絕,可能他就是覺得自己地位不夠穩固,要將其他幾位皇子找個理由送出帝都去,諸如此類。
但左不過就是為了他的太子之位,以及未來更好的接任皇位做準備。
皇帝萬萬沒有想到,顧言晟……心積慮地,竟然是為了膠州戰役!
是,膠州戰役里,的的確確是顧言耀了手。
皇帝自己也是事后才知道的,顧言耀不聰明,很多事都是左相在其中出謀劃策,但即便如此,看到渾是的顧辭和瘋了一樣提著刀要殺去戰場的長公主的時候,顧言耀還是失態了。
于是,皇帝盤問之下,才知道這其中真相。
彼時恨不得將這個逆子吊起來打死!
可……這樣的丑事,不能張揚出去。
一旦傳揚出去,往后誰還敢為了大廝殺?沒有死在戰場上,死在了自己為之拼命、誓死保護的主公手里?誰敢?!
于是,再如何咬牙切齒,皇帝還是將這件事替顧言耀瞞下了。
帝王不就是如此嘛,權衡利弊之后的抉擇,往往并不能擱在天化日之下。大不了……大不了他多發一些恤金,大不了……大不了他對顧辭好一些嘛!
有他在,有長公主在,還能了顧辭的榮華富貴?不就是不能上戰場嘛,反正長公主也不愿意他去沖鋒陷陣,在帝都里養著,可不就反倒安全些?
于是,這事就這般重重提起,輕輕揭過了。
這些年下來,就是連皇帝自己都差點忘記了膠州戰役到底為何而敗……誰曾想,就在這樣的當口,在一切都即將塵埃落定、膠州戰役里的主犯這輩子都翻不了的時候,誰知顧言晟竟然還要站出來,為那陳年舊案,翻案!
不是顧辭,而是顧言晟!
手中薄薄一張紙,寥寥數百字,一字一句,字字重若千鈞地將當年膠州戰役的真相悉數記錄下來,由當年僥幸活下來的老兵簽了名按了手印。
不用問皇帝就知道,什麼頂重要頂重要的禮,什麼重金買回來的戲班子,這些都不是顧言晟今日晚到的愿意,他真正去接的,一定就是這些個老兵!
足夠當朝對峙的老兵!
突然有種打了一輩子鷹最后被鷹啄了眼的覺,這個兒子啊……游手好閑、不學無,朝中諸事他都不大心,一門心思地他致優渥的生活,誰曾想,心里竟然藏了這麼一件事……
這麼多年,從來沒表分毫!
“好……”皇帝咬著后牙槽,舌頭抵著腮幫子,聲音從牙齒里蹦出來,一字一句,“好……真是好名字!只是不知……我兒今日,唱這一出戲,作甚呢?!”
顧言晟緩緩起,走到桌子前面,仰面,素來有些吊兒郎當的表系數不見,只剩下正經到肅然的樣子,他郎聲開口,說道,“為生者正名,令死者瞑目。”
穩穩當當,十個字,咬字清晰而沉穩。
皇帝沉著臉,背在后的手掐進掌心,傷口裂開,鮮又一次涌出,茶漬、跡,多年來保養得宜地連一道口子都看不見的手,狼狽不堪。
皇后蹙眉看著,半晌,嘆了口氣,手去牽那只手,皇帝下意識出,意識到握著的人是誰后,卻又卸了力道,板著臉任由對方為自己理傷口。
他們是夫妻,卻又不是普通的夫妻,更像君臣,敬他,卻從不他,這一點,皇帝自己也知道。
就像……他們是父子,卻又不大像父子,至,記憶中顧言晟已經很多年沒有過自己父皇了。
他看著站在下面一臉無畏的半大的男人,臉上的表囂張又恣意,勢在必得的樣子。他沉著臉盯了一會兒,突然掉頭厲聲質問皇后,“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皇后正用沾了清水的帕子跡,聞言頭都沒抬,聲問道,“陛下指的是什麼?”
聲音溫,姿勢也溫,因為低了頭落的一縷碎發也溫極了,可偏偏,帶著一子的疏離,和若無其事的鎮定……太鎮定了。
他咬著牙,深呼吸……最后還是沒忍住,狠狠一把過自己的手,破口大罵,“你覺得朕指的是什麼?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兒子今日的所有謀劃?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忍至此,就為了在這一天,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淋淋地撕破皇家的面?!”
他厲荏,而對方還是那溫中帶著幾分距離的樣子,抬頭,反問,“他?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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