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他卻又像是起了八卦的心思似的，丟了手中黑子，起趴著石桌湊過去，低聲問太傅，“我說……你家孫兒，跟顧辭啥關系？”

太傅瞥，說得漫不經心，“一個我學生，一個我孫兒啊……讓開些，還下不下了？”

“下……下。但老頭子我眼沒瞎……”看也不看棋盤，隨手落了一子，“傅卓睿好歹是傅家三子，同源的脈，顧辭說打就打，半分面子沒給留啊！真真一怒為紅啊！”

“還有你家寶貝孫兒，平時里是如何溫潤的一個人，在我那院子里……嘖嘖，那氣場，威脅了在場眾公子！你現在跟我說他們就這關系？”

“你瞅瞅！你瞅瞅我這眼！”謝老爺子湊了臉過去，指著自己的眼，“瞅瞅，它們不瞎！”

太傅被這老家伙沒臉沒皮的樣子氣地沒話說，一把將面前的腦袋拍走，“是……您老不瞎，眉清目秀……”這人幾年不見，真是越老越沒個正形。

謝絳那小子，大是隨了他。虧得以前還以為是個剛直的。

偏生謝老爺子今日似乎定要問個答案似的，臉被拍開，慢悠悠喝了口茶，落了倆子，又掀了眼皮子狀似不甚在意地閑話家長，“禮部侍郎那人吧，我倒也見過幾回，是個長袖善舞的。真本事不一定有，但玩忽職守溜回來親這種事，我覺得他還沒這麼傻缺……不會是，得罪了你被你趕回來的吧？”

“你們一道回來的那群人里，也就你個老家伙最不好說話……”

慢條斯理地，像是無意間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聲音不高，卻也不低，確保太傅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太傅咬牙，“你個老家伙今天到底是來作甚？！”

“哎，你看看你……果然不好說話吧？要我是那沈、沈、沈什麼來著？”說著回頭去問林叔，林叔含笑提醒，謝老才恍然大悟一聲，“哦……嗨，啥關我啥事？我就是要說，你個老家伙收收你那臭脾氣！”

“你脾氣好？”太傅嗤笑，“天天舉著拐杖不是揍這個就是揍那個的，全帝都誰不知道？”

謝老一噎……卻突然地安靜了下來，落了一子，幽幽一嘆。他落子極快，不假思索的，亦從不悔棋，格外地落子無悔，瞧著棋品不錯的樣子。對此，用謝老爺子自己的話說就是，高手過招，招招可能致命，哪有那麼些時間讓你舉棋不定、思前想后的，干脆點，大不了，打不過就攪局，攪局完就撤！

如此幾次之后，太傅便再也不想跟謝老下棋了。

“老東西……”謝老突然安靜，捻著棋子低了頭看棋盤，“那天……那閨，在院外撞著我家知行了。”

太傅手中白子突然墜落棋盤，彈起，又骨碌碌滾落于地。林叔低了頭起撿，低頭間，無聲喟嘆。

那閨……

這天下間，除了太傅，或許就只有謝老爺子還會這般稱呼高高在上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了，帶著些疼，帶著些惋惜。風從樹間過，新的葉些許沙響，落在安靜的院子里，異常清晰。

林叔彎著腰，雙手捧著那顆滾落在地面的白棋子，恭敬遞上，“老爺。”

太傅回神，接過，隨手落下，低嘆，“哎，年紀大了，連棋子都拿不穩了。”

那子落的，便是謝老爺都覺得格外地有失水準，他盯著那顆棋，“那閨……瘦了不啊。這兩年，宮里頭不好過吧？”

“伴君如伴虎。”太傅聲音很低，卻有些用力。

謝老點點頭，“是啊……原來你也知道宮里日子不好過啊。明知心中有人，卻還……”

話音未落，太傅已經跳腳怒吼，“我不知道！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可那時候已經是皇后了，我能怎麼辦？啊？！我還能讓皇帝跟和離？！”

謝老爺子搖頭失笑，言語卻肯定，“縱然你一早就知曉，你也會送進宮。那時，你年輕氣盛，眼中皆是宏圖大業偉大抱負，犧牲一個兒換時家滿門榮耀，這筆買賣，不虧。其實傅卓睿說的也對，你們時家啊……到底是靠兒才換了這無雙地位。”

太傅猛地站起，掌心重重拍上石桌，“你放屁！”吼完，才覺掌心鈍痛，呼吸急促。林叔嚇得趕上前為太傅拍背，一邊苦著臉勸謝老爺子，“謝老將軍，太傅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年，每每說起皇后，他都忍不住嘆氣唏噓，只道愧對。”

“愧對？他還知道愧對？”謝老爺嗤笑一聲，支著下頜看被那一掌震地散的棋局，“我早就說過了，下棋啊……別一個勁地想贏，明知勝的希微渺，卻還遲遲不愿撤退，那是腦子壞了，任何時候，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偏生，你個老家伙怎麼也不明白，什麼事都非要搞得一清二白……軸！”

看著老友氣地不輕的樣子，謝老爺子也到底是不再火上澆油了，正了臉，“小丫頭，和姑姑的子極像。是個會自己拿主意的，但這主意通常是委屈了自己……但行事風格卻比姑姑強勢多了，就沖敢當著我的面在我的院子里威脅我的客人，這一點就對老頭子我的胃口。”

“我且不管旁的，只是來提醒你一下……有些事，若是贏不了，那就將這棋局攪了，只要對方也沒有贏，就不算輸。同樣的憾，發生一回，就夠了……”

那閨，是他看著長大的，打小就喜歡，后來知道喜歡知行，更是后悔彼時沒上承乾宮胡攪蠻纏弄到自己家來……如今，再看這小丫頭，有些旁的心思，便愈發不愿悲劇重演。

年紀大了，心就了，格外地看不得這些個看起來風無限的孩子們委屈了自個兒。

他們這些個老家伙們還在，萬萬還沒到孫輩出來扛責任的時候……往后呀，有的是他們扛的時候，如今，且先自由快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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