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墻琉璃瓦，日打下，被切割細碎的影，明滅落在巍峨宮墻里。

日下的地方，金碧輝煌彩奪目，影里的角落，不知道何時的雪還堆積在那里，日復一日地從未消散。平日里巡邏的侍衛都會盡量避開了那些天寒地凍的地方。

但有一，卻避不開去——書房。

那座曾經最耀眼最有氣勢的一層建筑，如今近乎整個兒沒在常青樹的樹林里，只余大門口一方鋪了漢白玉的臺階，雕龍刻沐浴碎金日。

數年前，它還不是這樣的。它像是沐浴在日下的所有高貴奢華的建筑一般無二。然而那一年，宮里發生了一場刺殺，刺客當場被拿下，服毒自殺了，侍衛們什麼都沒有查出來。

這事兒不了了之，但自此陛下就睡不踏實，夜夜驚夢。

太醫們開了許多安神助眠的湯藥，都沒有用，陛下日漸消瘦，整個人的氣神眼看著萎靡了下去。于是，請來了青冥大師。

青冥大師繞著書房掐了好幾圈的手指，然后喃喃低語，說是書房氣過盛，平日里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天下至之人，自然無畏，但如今陛下子虛，被這子氣蓋了去，是以才覺不適。問及有何法子，大師略一沉，道，種一些樹吧，擋一下過盛的氣。

種什麼樹？嗯，自然是常青樹，寓意也好。

于是，就在書房后面種了好幾顆常青樹。倒也奇怪，種了那些樹之后，陛下的睡眠就好了很多，也漸漸恢復了。青冥大師，愈發得了陛下倚重。那清合殿就是陛下下令建造的。

這些年來，陛下但凡子骨欠佳睡眠不好，他就讓人種幾棵常青樹，于是……至今這常青樹林已規模。

而書房，終于變了如今堪比冷宮的模樣。

當然，陛下是不會這麼認為的，這些個常青樹于他來說是他千秋萬代的保障，他甚至在想自己的寢宮是不是也需要種上一些才好。

他一邊想著這事兒，一邊看著手邊的奏折，大多數都是抨擊顧言晟言行無狀、舉止無禮，為臣不敬、為子不孝，了封賞竟是連宮謝恩都沒有，實在大逆不道。

整個朝堂，半數以上的臣子紛紛上奏，眾口一詞地批判顧言晟，跟約好了似的。

皇帝臉黑地滴墨似的，冷眼瞥常公公，“那小子在哪？”

“瑞王今日在闌珊閣設宴，說是……說是慶祝自己漲俸祿了……”常公公抹了抹額頭，也就這位殿下能將封王這樣的大事言簡意賅地總結為，漲俸祿了……

親王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再說，那位爺還能缺那麼點兒俸祿？太后老人家寵著呢，時不時讓宮送點啥過去都比那點俸祿強。實在有些……諷刺。

果然，陛下的臉，更難看了。嗤笑一聲，“他缺那點兒俸祿？……都請了些什麼人？”

這事兒，就更不好說了。常公公一早得了消息，卻遲遲沒報上去，說到底就是幫那位殿下瞞著呢。哎……常公公將皇帝面前的茶盞里換了熱茶，才笑呵呵地說道，“時家大小姐和公子自然是請的，他們關系打小就好。還有宋家六公子，也是在列的……”

聲音小了些，語速慢了些。

皇帝怎麼可能不了解近伺候自己半輩子的老人，眼神涼涼瞥過去，“繼續說！”

“還、還有就是談家那位姑娘，跟時大小姐關系好，還有……顧公子……”

“所以，邀請顧辭又是為何？”皇帝眼神冰涼，直直看向自己邊的老人，語氣愈發危險，“前幾個你都給分析了，如今你倒是給朕分析分析，他為何邀請顧辭？私甚篤？”

常公公低著頭，沒說話。私篤不篤，都不好。

私甚篤，那就是當朝皇子私結黨羽，私不篤，那如今偏偏請了新晉刑部侍郎，便是意篤一下？其實要常公公說，為何這次打小報告的人比往常還要多，就是因為這位祖宗堂而皇之請到了顧公子，而其他人的拜帖都被擋在了大門外。

誰都想見，大家都見不到，那沒事。偏就你見到了，這就犯眾怒了。

“其實……”常公公猶豫了會兒，才道，“其實，瑞王殿下請顧公子，興許還是看在時家的面子上。畢竟，顧公子是太傅極喜歡的學生，聽說之前顧公子還送了許多綠去太傅那，這次那些綠也是跟著車隊回來的，看得出來太傅很是喜歡呢。興許只是為了這件事還個罷了。”

時家。

又是時家。

什麼事都要往時家上扯。

顧言晟不親近皇室，不親近自己，反倒親近時家，在朝堂之上直言“我們時家”，如今，又因為時家的關系請顧辭？

封王這樣的大事，他沒有第一個過來先謝過自己的父皇，倒是先設宴請了故好友。

手邊奏章厚厚一摞，都是彈劾他如何無狀的，幾乎每日都有，可他呢？渾然不在乎！他設他的宴，他請他的人，我行我素，對天下悠悠之口不屑一顧。

皇帝看著彎著腰笑呵呵打圓場的老人，氣不打一來，“你倒是總為他說話。那些個皇子，除了他，倒是也沒見你對誰這麼好了。”

“陛下這話說得……老奴自然是跟陛下站在一起的，您最看重哪個，老奴自然便更看重哪位呀……老奴的眼睛可好使了，陛下最喜歡咱們瑞王殿下了。”

筆尖微微一抖，墨滴落，在奏章上暈開一團墨的污漬。皇帝也不在意，隨手將那奏章合了往邊上一擱，皇帝低著頭，似乎笑了笑，“你又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的。”常公公笑呵呵地，“畢竟……那位是皇后娘娘親子呀。陛下重娘娘，自然重瑞王。先人有云，之深，責之切。”

是啊……連一個老太監都能看明白的事，偏生那娘倆，看不。那兩顆心啊，一顆，捂不熱，一顆，拉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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