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暗冗長的走廊里出來,離開了青銅守衛的嚴峻氣氛,一腳出書房的顧辭,只覺得眼前明晃晃的日耀眼刺目。
他閉了一會兒眼,再睜開,就見顧言晟站在一步開外的地方,四目相對。一個,清雋貴氣,一個含笑隨。
錯之際,顧辭低聲說道,“注意皇帝的。”
聲音很低,僅容雙方聽見,顧言晟腳步微微一頓,表都沒變,對著前頭迎過來的常公公笑嘻嘻擺擺手,打招呼,“常公公,父皇得空了麼?本殿來請個安。”
“空著,空著……自打知道今日殿下回來了,陛下就把事兒都推了,專程等著殿下呢。”
顧言晟笑笑,擺擺手,大搖大擺地進去了。素來最會說吉利話的常公公,也最會打馬虎眼。明明今日皇帝一整天沒閑著,把事推了也是為了等顧辭,此刻說得像是自個兒很得寵一樣。
怕是連說這話的人,自個兒也沒信。聽的人自然更不會當真了,唯獨顧辭那句話……
皇帝現在的……還不能出狀況。
……
顧辭回到公主府的時候,長公主已經站在門口翹首以盼了很久,著手著急地來回踱步。顧辭是悄悄離開的,知道的人帝都沒幾個,此刻回來自然也不好興師眾,一應下人都沒有過來迎接。
長公主遠遠瞅見自家馬車過來,若非礙于從小耳濡目染的規矩禮儀,怕是早已匆匆迎了上去。
饒是如此,也免不了喜怒形于地心急如焚著。
公主四十的年紀,看起來不過二十多,珠圓玉潤地富貴模樣,很是大氣,加之保養得宜,臉上連細紋都看不見一,因著著急,反倒顯得面紅潤得很。
旁嬤嬤攙扶著,笑著吩咐門口小,“公子都到門口了,也不知道迎一下的麼?……公主,您且寬心,如今咱公子子骨可好著呢!”
公主年逾四十,不說本就同駙馬爺關系冷淡,如今更是分府而居,若是沒有意外,這輩子便只得這一子了,又經這數年諸多波折,自是看得跟眼珠子般重要。
顧辭卻冷。
下馬車的時候便揮開了想要攙扶的門,只有些冷淡地喚道,“母親。”
他素來如此。
或者說,從病了之后便是如此,仿若對著任何人都豎起了無形的高墻,誰也打不破、不及,謙虛、有禮,言行間挑不出任何錯,唯獨……從心底拒人千里之外。
長公主似乎已經習慣了,到一半的手又了回來,“去宮中拜見陛下了?怎地這許久才出來?”
“同陛下說了一會兒話。”
“都說了些什麼?”長公主說著,手就要去拉顧辭,誰知顧辭下意識錯開一步。指尖落了空,長公主的手就這麼在半空,一旁嬤嬤微微別開了眼,氣氛有些尷尬。
長公主看了眼已經往前走的兒子,終究是低了眉眼,苦笑一聲跟了上去,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叮囑,“這幾日天氣漸寒,你如今還未痊愈,若是要出門,多穿些裳才是。”
“是,謝母親關心。”他緩了步子,半轉了子,“陛下安排了兒子在刑部任職,任命詔書不日便會送達,母親自個兒心里曉得就好,不必宣揚出去。”
聲音有些低,像染了冬日的涼意。
“刑部?你這子骨……如何得住?”長公主蹙眉,按照大律例,每日卯時早朝,各大臣在寅時就要在宮門外等候,如今深冬季節……如此想著,愈發地不放心,打定了主意,“不行,這差事你不能接。”
只要他活著,別無其它所求。
“母親。陛下既蓋了玉璽下了詔書,即便您是大長公主,也是由不得不接的。”他自己卻似乎并不在意,甚至似乎好心地笑了笑,“再者,兒子也總不能一直在這后院養著吧。”
長公主聲音揚高,下意識反駁道,“養著又如何?母親還養不了你一輩子麼?”
“可我不愿。”
背手而站的年郎,如今看著,宛若一柄初見鋒芒的利刃,見崢嶸之。
長公主一怔,勸誡的話便說不出來了,只突然多問道,“既然了朝堂,往后和朝臣也總有走,趁著這兩日母親尋了張大娘子過來,為你做幾新裳?”
“你總一黑,實在太過寡淡,今年帝都倒是流行紫,我想著我兒子也該是好看……”
“不必了。母親。”話還未說完,已被拒絕,聲音明顯生冷了幾分,人已經朝前走去,“想來母親在風中等了許久,早些回屋暖暖子吧。”
竟是加快了腳步,轉眼間就走出許多。
長公主沒有追上去,只垂了眼站著,手中的帕子絞地不了樣子,半晌,才低低苦笑,“嬤嬤,你說……他是不是惱了我……”
“公主,定是您多心了。咱們家公子呀,最是心了。”
心?笑意愈發苦,倒也是心過的,只是如今……也不算是生分,倒像是,那人原就沒有了心,又如何地近?
也曾子龍過,人人都道生了這大立國以來最才華橫溢的兒子,前無古人,后,亦不知道多年才會出一個。可一切的期待都在那一年瞬間破滅,渾浴的年郎被七手八腳地抬進了府里,嚇得幾乎是背過了氣去,宮里的太醫都來了,一盆一盆的清水端進去,又一盆一盆的水端出來。
那一年的夏天,悶熱、窒息,連一風都沒有,連一只知了也不曾,只有那些揮之不去的水,和床榻之上了無生氣的兒子。
之后,總算是醒了。
看上去似乎并無變化,只是比之以往話了些。也對,畢竟是黃泉路走了一遭的人,時間長了也就會好了……可……如今都四年了,那孩子卻愈發讓人覺得看不懂了。
譬如,曾經酷白的顧辭,再也沒有穿過一件白。
他的櫥里,清一的各種款式的黑。
今日自己多一提,他竟是破天荒地……多了一些煩躁地、抗拒的緒……也因此,多了些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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