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時家用了膳,說了許多的己話,一波又一波聲勢浩大的賞賜抬進右相府,給太傅的,給時歡的,可見皇帝重。
當下,朝中稍有牽扯的勢力大多想著什麼時候遞了拜帖上門最是合適。這是一門比較講究的學問,早了,顯得野心,太容易得罪上頭的人,晚了,又顯得不夠誠心,不僅沒討到好,還在太傅那邊落了個不大好的印象。
恰到好,向來是最難的。
皇帝剛剛離開時家,各方拜帖已經抵達,當然,不管各方時間如何選擇,最近兩天的時間卻是齊齊空了出來,畢竟,要給太傅休息的時間不是?
……
顧辭沒有直接回府,他先去了趟影樓,理了這幾個月堆積起來的事務,然后直接去了宮里。
彼時,皇帝已經回宮,太監總管常公公將人引到了書房。
這些年,皇帝的疑心病愈發地重了,去年興師眾地將書房的所有窗戶拆了,更是派了重兵把手,如今的書房,早已經是鐵桶一塊,怕是連一只蟲子都別想未經同意就飛進去。
進了書房的大門,還有一條格外長而暗沉的走廊,走廊兩旁都是帶著青銅面的帶刀侍衛,看上去冷冰冰地像是一尊有一尊青銅像。常公公并沒有跟著進去,顧辭只一人走在這條僅供一人通行的走廊里,步履從容,面如常,心底卻約知道,皇帝怕是等候多時。
顧辭一黑常服,襯地形很是消瘦,站在門口掩著咳了咳,才帶著些啞然,“陛下,顧辭求見。”
里頭聲音渾厚中帶著喜悅,“快些進來……”
推門而,門龍涎香淡冽清幽,焚香裊裊間,一九爪金龍朝服的帝王已經疾步走來,拖住了顧辭還未來得及彎下去的子,哈哈笑道,“你這小子,如今不過你我二人,你還這般循規蹈矩,實在古板迂腐得很。”
“該喚我什麼,你小子不知道了麼?”側臉虎著臉,卻也藏不住眉眼之間的疼,甚至換了自稱親切隨和得很,半點帝王架子都沒有,。
顧辭笑笑,改了口,“舅舅。”
皇帝這才笑了,就這麼托著顧辭,將人安置在了自己側的位置上,才又說道,“之前聽你子骨大好,想著去長公主府上去看看你,倒是先聽你母親說,你去了太和郡見傅老太太了。倒是有許多年沒看見傅老太太了,如今子骨可還朗?”
“好的。”顧辭點頭,“就是想念帝都的人,讓回來看看吧,又覺得山高路遠犯了懶不愿折騰。”
“哈哈,你祖母那子,我還不曉得嘛,喜靜,總嫌棄帝都太過于喧嘩。你這一趟來回奔波數月,辛苦吧?可好些了?幸好是同太傅他們一道回來,人多也有個照應,不然舅舅我是真不放心。”
“好多了,讓您掛心了。”顧辭抬眼,溫潤有禮,手取了茶壺替皇帝斟了茶,心中卻明白,若非皇帝早就授意過了,這書房哪里會連一個伺候的小太監都沒有,常公公更加不可能讓自己一個人進來。
想來,是有什麼大事。
果然,皇帝端著茶杯,意思意思地抿了抿,又擱下了,幽幽嘆了口氣,那氣,嘆地有些……做作。
太明顯了。
顧辭佯裝不懂,只隨口問道,“舅舅似有什麼煩心事?”
一個想要臺階,一個遞了臺階,這話方能友好地繼續下去。
果然,皇帝擺擺手,狀似無奈地說道,“哎,還不是那幫子老臣,一個個的……罷了罷了……我同你說這些個晦氣話作甚,喝茶喝茶……既然回來了,就好好養著,需要什麼同舅舅說,直接從國庫里拿。”
顧辭聞言點頭,嗤笑一聲,帶著些漫不經心的驕傲,“舅舅,您是皇帝。您養著那幫大臣又不是吃干飯的,煩心事盡可以推給他們,何苦煩了自己。若是他們不得力,打一頓便是。”
皇帝一愣,然后哈哈笑著,“你這小子,他們都是國之棟梁,哪里能說打就打。”
笑聲里,多了幾分釋然的豪爽。
顧辭暗中松了口氣。
皇帝愈發地疑心重,對自己幾個兒子尚且不放心,對自己這個雖姓了“顧”卻說到底終究是外人的侄子,便更不放心了,怕是方才拉家常是假,試探才是真。
如今,試探過了,今日的主題,便該來了。他端著茶杯,沒在氤氳霧氣后的眼,黑沉沉的。
果然,皇帝轉,從后暗格里拿出一卷明黃卷軸,推到顧辭面前,卻是按著沒松手,只道,“阿辭,你自從子骨不大好之后,我也由著你休息了這許多年……如今,你好了大半,便不許再閑了。”
“咱顧家的天下……自然只能掌握在顧家人手里。”
咱顧家……于皇帝來說,顧家是他自己的,何時了大家的?顧辭垂著眼,沉默著沒表態,目落在那卷軸之上。
淡淡殺伐氣,即便是自稱了“舅舅”,但上位者的氣勢卻在這一刻鋒芒畢。皇帝按著卷軸的手,手掌寬大,皮卻已松弛,皺地泛著不大健康的白,白中卻帶著老年人才有的斑。
難看得很。
明明,還未到這般年紀才是。
“舅舅。”顧辭擱了茶杯,卻依舊沒有手,只蹙了好看的眉,很是為難,“您知道的,這些年我大半時間躺著,剩下的時間也虛弱地連院門都出不了,如今這朝局……我早已半點不明。”
“也終是失了那份雄心壯志。”
微微闔著眼,未及弱冠的年紀,本應最是鮮怒馬的時候,這個人卻似乎帶著看破了生死的寂寥,沒有半分生機。皇帝最后的一點疑心,終于在這樣的無爭里,散了開去。
“顧辭。”皇帝連名帶姓,又將卷軸推了推,在他面前展開,不容拒絕地沉了聲,“這件事,朕,只能給你。”
卷軸之上,赫然,“旨”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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