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疲憊的嘆道，“說到底，還是老了。”

人老了，就回想從前的事，也更懷念那些平凡又溫馨的好。

除夕那晚后，他想了許多許多。

他每日從華的床上醒來，有一幫宮人跟在后伺候，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

人、財富、權勢，他應有盡有。

可夜里睡時，看著這金碧輝煌卻又空空的宮殿，他的心里也空得厲害，像是冬日的冷風都灌進了心口，凜冽又苦。

無邊的孤寂像是個看不見不著的怪，一點一點的侵蝕他，快要把他給瘋。

昭康帝閉了閉眼睛，斂去眸中的悲愴與脆弱，再次睜眼，和藹的對裴延道，“延兒，你會是個好皇帝的，朕信你。”

除夕那晚裴長洲宮，昭康帝也不是全然不知。可不等他放下命令，他便收到消息，東宮也有所作。

那時他也猜到幾分，這或許是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局中局。

他知道，但他不想攔。

兩個兒子非得選一個的話，他毫無疑問會選太子。

何況，他也想見識一下太子的手段和心。

事實證明，太子的確沒讓他失。

夠狠，夠利落。

既然太子已經如此出，自己也能放心將江山給他。

彼此沉默了許久，裴延一言不發的喝完半盞茶，將青釉瓷杯放下，準備告退。

昭康帝點了點頭，“去吧，登基瑣事一堆，夠你忙活的。”

可等裴延起，他又忍不住住他，“延兒。”

裴延腳步一頓，緩緩垂下眼，沉聲道，“父皇還有何事吩咐？”

昭康帝眉眼間銜上一抹濃濃的郁，遲疑許久，艱難的開口道，“朕沒有指使任何人傷害大皇子。”

裴延黑眸微，角繃。

昭康帝道，“周氏瘋婦說那些話，是刻意挑撥我們父子間的關系……”

裴延淡淡道，“兒臣知道。”

他垂在邊的手卻是一點點的攥，靜默半晌，終是不住心頭疑，銳利的視線直直看向昭康帝，“皇兄他，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

昭康帝眸頓時沉了下來，語氣也冷幾分，“不是。”

他毫不掩飾他對那個孩子的冷漠。

他從不是什麼心開闊的善類，之所以能容納那孩子，不過是因為那孩子有一半的骨是沅沅的。

“待他如親子，朕是不可能做到。朕原想著等他長大人后，便分到外地當個閑散王爺，眼不見為凈。”

頓了頓，昭康帝鄭重道，“朕雖厭惡他的存在，但卻從未想過去害他。不曾想周氏那瘋婦，竟跑到你母后面前挑撥離間……”

一想到沅沅是被周氏這話蒙蔽而服毒，昭康帝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怒不可遏。

他痛恨周氏的蛇蝎心腸，也傷心于顧沅對他的不信任。但凡顧沅能親自問一問他，也不至于……

見昭康帝悔恨不已的神，裴延重新坐了下來，自顧自的續了一杯茶水，“父皇，請恕兒臣無禮，但兒臣想知道您與母后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目卻是極其堅定的。

昭康帝心里對裴延有愧，沉思一陣兒，抬起頭，緩緩道，“你去博古柜前，按一下第三排順數第四個的雕花圖案，將里頭那副畫取出來。”

裴延詫異的看了昭康帝一眼，也沒多說，起往檀木桌案后的博古柜走去。

雕花圖案明面瞧著尋常，但稍用力氣往下按，很快一個又深又長的屜“啪嗒”一聲打開。

里頭果然有一副畫卷，保存的極好。

裴延拿著畫折返，遞到昭康帝跟前。

昭康帝小心翼翼接過畫卷，徐徐展開，是一副憑欄人圖。

“延兒，這是你母后的模樣，你可還記得。”

“……”裴延心道，不記得。

母后離世時，他還不到五歲。沒多久，便落了水，大病了一場，高燒好幾日，險些沒過來。

那場高燒過后，母后的模樣就變得模糊起來。

如今過去這麼多年，每每回想起母后，記憶里只有一個不真切的影子，至于容貌什麼的，他早已記不清了。

昭康帝目癡迷的盯著那畫中人，輕聲道，“這是朕初見你母后的場景。那時，朕還是太子，在春日宴上見到你母后……”

他早就聽過顧家小娘子有長安第一人的稱號，卻沒多大興趣。

畢竟，他對并不熱衷——

當然，在見到顧沅之后，他才知他不是不熱衷于，而是沒有遇到。

在見到顧沅的第一眼，他就心了。

一見鐘也好，見起意也罷，他只知道，在見到顧沅的第一眼，他就挪不道了。

像是驚的小鹿般，明明慌得不行，卻強裝鎮定的朝他行禮，“臣拜見太子殿下，殿下萬福。”

的聲音極悅耳，溫溫的，像是春日里飄揚的柳絮，輕輕落在他的心間。

春日宴后，他再一次見到，是在端午。

渭河畔的龍舟賽激烈又熱鬧，盈盈站在樓閣上，朝著他這邊的方向，笑意溫——

那一刻，他的心鼓噪得厲害：在朝他笑！

不過很快，他躁的心就被澆了個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