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綿綿,滴滴
靜謐的長安街上,月如紗,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駕車人已經勉力打馬鞭,馬車裏仍舊有人探出腦袋來催促快一些。
顧飛上了馬車才看到裴宥上的傷居然那麽重。
大上直接一個窟窿,也不知是被一刀刺得多深。傷口又泡過水,簡直……
他是習武之人,也算是見過世麵的,可那傷口,還是不忍直視。
加之這天雖然已經春,但夜晚到底寒涼,自然著急催著前麵的人快一些。
“世子爺,是趙翟家那個惡婦傷了您嗎?”顧飛咬牙切齒,恨不得現下就提刀衝到趙府去。
裴宥麵的確不太好看,蒼白中著一黑青之氣,雖然披著幹燥的大氅,仍然能夠看見裏的裳都濘地在上。
他沒有回答顧飛話,倒是問道:“誰讓你進宮尋我?”
顧飛這才想起懷裏有一把匕首,雙手呈到裴宥眼前:“是溫家那位姑娘,慌慌忙忙出宮遞給我這把匕首,說您出事了,讓屬下去太安湖附近找您。”
裴宥眼神落在那把匕首上,正是他給溫凝那一把。
顧飛沒有見到信不會聽指令,他讓拿著匕首乘國公府的馬車回家罷了,還記著他,倒算有點良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顧飛覺得自家世子麵似乎好看了點。
“然後呢?”裴宥又問。
顧飛忙答道:“我見驚慌不已,便著人先送回家,讓王勤生回國公府再備一輛馬車,自己先進宮尋您,想著世子向來……”
其實顧飛想說“向來有自己的主意”,轉了個彎,道:“向來行事低調,進宮之後未敢驚皇城軍,幸而很快就找到您了!”
裴宥半倚在馬車上,頭髮已經半幹,有幾捋半在臉側,顯得有幾分落拓的風流,眼神在顧飛臉上打了個轉。
“回府領賞罷。”
顧飛:“啊?”
裴宥起眼皮看著他。
顧飛反應過來,眼裏不加掩飾地湧上狂喜,拱手道:“謝世子爺賞!”
按捺住自己幾乎要飄起來的心,又問:“世子,那長公主那邊……”
裴宥眉心:“你覺得呢?”
顧飛隻怔忪了一息,垂首道:“屬下明白!”
裴宥鼻腔裏極低地“嗯”了一聲,聲音有些疲倦:“出去罷。徒白回來讓他速來回稟,無論什麽時辰。”
“是!”
馬車行至國公府附近時放緩速度。
世子回府,下人們有素地點起燈,又知自家主子的脾喜好,各個弓腰垂手,腳輕聲緩。
顧飛蹲下子,想要背裴宥進去,被他抬手拒絕。
王勤生早了大夫在門口等候,一見裴宥的步子就隻他上有傷,且傷得不輕,心疼極了,狠狠瞪顧飛一眼,忙上前去扶。
倍冤枉的顧飛:“……”
大夫看過傷,開過藥,再服侍世子沐浴更,上藥包紮傷口,子時已過。
清輝堂卻並沒有就此安靜下來。
芙蕖院裏的人送來不東西,有藥品,有補品。送的人也不說什麽,隻默默行禮,將東西放下就走。
顧飛看著外頭堆滿桌子的名貴藥材,言又止。
他不明白世子為何對國公府,對長公主這麽重的戒心,都說母子連心,長公主苦苦尋覓期盼多年,好不容世子回來,難道還會害他不?
不過,此次傷願意回國公府,已比上次避居慈恩寺好得多。
顧飛最終沒說什麽,世子慧詰心思非常人所能及,剛剛他在馬車上已經問了一句廢話了。
世子人回了國公府,他是什麽況,哪須特意回稟長公主?
不過,長公主知道世子了這麽重的傷,卻沒有親自來看世子?
“世子好生歇息,屬下告退。”顧飛覺著就自己這個腦子,還是不要琢磨這些事,拱手告退。
裴宥躺在榻上,外頭的靜當然聽得一清二楚,鼻尖甚至還傳來一些外頭藥材飄逸出的味道。
他不主去報,長公主也不來過問,隻送來藥材補品。
傳達的意思很清晰。
他不願手的事,不會手,但為母親,憂他安危。
裴宥眉眼微微鬆,麵上的冷毅散去一些,上的都不自覺地鬆弛下來。
他不由想起王夫人。
的溫與和善為他築起世間第一道名為“信任”的高牆。
他時隻知高牆外危機四伏,長大知曉人心詭譎,到了京城通世事,識時局,看越是門第顯貴,越是裏腐朽難堪。
權為首,利其次,談“”倒人笑話。
裴宥閉上眼,卻並沒打算睡去。
大夫除了包紮傷口,晦地說其尚有“餘毒”,開了藥方,王勤生煎藥去了。
但心頭的片刻鬆弛,還是讓他意識很快恍惚。
恍恍惚惚中燦爛,清雅的院落裏,子著青綠的衫,俯在繡架前,正抬首對側人笑。
落在眼底,似有水紋,漾生波。
畫麵一轉,又是某個春日的夜晚,小巷寂靜,月清淩。子被他甩得輕扶牆壁,大約是喝過酒,臉頰紅,眼底流瀲灩,忽閃忽閃地著他。
“你真對我沒有半點歡喜?”
綿綿,滴滴。
眨眼間他已經捧著的臉,酒香撲鼻,馨香拂麵,一對朱飽滿,輕輕闔,像是無聲的邀請。
他不由自主地銜住,清甜。
接舌探,食髓知味,氣急地不斷深,恨不能拆骨腹。
裴宥倏然睜眼,意識到自己夢見了什麽,眉頭蹙起。
正要喊人,瞥見榻邊桌上的湯藥,也不管溫度幾何,仰頭灌了下去。
真是瘋了。
裴宥閉著眼按眉心。
“公子。”徒白恰在此時由窗口竄,見到裴宥上的傷,半跪在榻前,“徒白來遲!公子恕罪!”
裴宥斂住神思,由榻上半支起子,沉眸過去:“查得如何?”
這兩日徒白都不在裴宥邊,就是親自去查宜春苑了。
原以為一個小小勾欄,很快便能查清楚,哪知竟花去了足足兩日功夫。
“公子,我本隻是照公子的意思去查溫姑娘去宜春苑到底做什麽,卻不想順藤瓜,裏頭千萬縷,並不簡單!”
裴宥聞言,直接坐起來,正等待徒白的後話。
徒白捋了捋思緒,緩聲稟道:“溫姑娘此前去宜春苑是扮男裝,老鴇對此三緘其口,隻說毫無印象。但我深查宜春苑,發現它大概率隻是一個殼子,裏頭有位江湖人稱‘宜公子’的百曉生。先生院中有一些江湖人,我回去打聽過,隻說宜公子收錢辦事,頗有能耐,但如何得見宜公子他們並不知曉,若有需要,可幫忙打聽。”
“我離去前已經托他們打聽,想必這兩日會來信。”
“除此之外,我譴人暗訪宜春苑裏的姑娘,竟發現李諳這兩月也曾到過宜春苑,而纓瑤姑娘,去天香閣之前,是宜春苑的頭牌。”
“公子,我懷疑,纓瑤姑娘與宜春苑關係匪淺,而李諳去找纓瑤姑娘,也是為了宜春苑的底細。”
裴宥抬眉道:“何以見得?”
“李諳每次去宜春苑的時間,都是正好去過天香閣之後。我們的人一直盯著他,之所以沒發現,是因為他家離宜春苑極近,有一條蔽小道,他每每夜才譴出家門。我們對過時間,每次李諳由天香閣回去,都會夜半再宜春苑。”
宜春苑,李諳,纓瑤,溫凝。
看似毫無關聯的人和,何以會串聯在一起?
“明日,伱與我一道,去一趟宜春苑。”裴宥沉聲道。
“明日?”徒白抬頭,“不等尋宜公子的暗號了?”
“宜早不宜遲。”
“是!”
徒白正要退下,裴宥喚住他:“慢著。”
“明日顧飛與我同去宜春苑,你再去查一件事。”
“公子請講。”
“查今夜洗塵宴前後,溫家兩位公子的一舉一。”
徒白離去後,裴宥躺回床上。
萬籟俱寂,燭暗沉,鼻尖仍然流淌著若有似無的淡淡藥材香。
王宅大火,李諳,溫凝,宜春苑,纓瑤,洗塵宴。
必然有一線,將這些看起來毫無關聯的人和連結到一起。這線匿無蹤,卻並不是無跡可尋。
他有預,隻要找到它,就能真相大白。
長夜漫漫,這樣一個原該波濤洶湧,卻止於平靜的夜晚,在夜幕的掩蓋下,到底並不平靜。
京城一隅,一黑人跪立回稟:“主子,洗塵宴上纓瑤似是刻意阻撓,未能得手。”
前人負手而立,並未回頭,隻道:“纓瑤?又是宜春苑?”
“尚無法查明。但纓瑤孤在京,的確隻與宜春苑來往切。”
那人嗤笑一聲:“江湖不涉朝堂,宜春苑的手,未免得過長了。”
“那宜公子不知到底何許人也,屢次堪破機,此次行更為,屬下親力親為,毒就下在王子儀的酒盞上,但凡他舉杯喝一口酒,必然命斃當場!”
那人回頭,生來幽深的眼並未因為衰老而失去神采,反倒更威儀,隻沉沉下去,便讓黑人繃直了脊背。
他叩首道:“主子,此事絕無第三人知曉!”
“罷了,一個鴻臚寺卿,且讓他多活些時日。”
黑人又磕一個頭:“謝主子!”
“宜春苑一而再,再不可有三,既然這般等不及來礙眼,送他們一程罷。”
“可李諳,尚未探到其中關鍵,不知他們到底如何得知王宅那場大火,且出手阻攔。”
那人又一聲低笑,獵獵長袍在夜風中鼓:“別人的探來何用?我要的,是能守住的人。”
而最能守住的……
黑人明了:“屬下領命!”
(本章完)